沧海桑田 之柒 (第3/3页)
帖帖,无不遵从。可当他不能控制那些人的时候,就将是他的灭顶之灾,漠南战败的阿史那思摩便是前车之鉴。
笑话!笑话! 阿史那思摩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苏沃险些将信笺撕碎,却在看到秦琬最后一行话语的时候,顿住了。 不知为什么,他静静地看了这封信,很久很久。最后,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恭恭敬敬,朝觐新君。 所有人都以为他狼子野心,一定会造反,只是时机不对,才没有举旗而已。就连他那个好弟弟的长子,看见秦昭一日比一日厌恶自己,迟迟没有立太子的想法,也按耐不住,派人秘密联系他,相约共同举事,说成事之后就封他做真正的西凉王,“潼关以西,皆为西凉国土”。 哈,秦昭,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什么玩意! 苏沃知道那小子有贼心,没贼胆,如果自己不答应,那小子一辈子都不敢造反。他就偏要假装答应合作,骗那小子造反,逼得秦昭不得不手刃亲子,损害秦昭的名誉不说,也给心头重重划上一刀。 秦昭知道他在这件事里动的手脚,却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母亲临终的时候交代过,兄长若让我一分,我便要让十分;兄长若做了十二分,我最多只能做一分。这是母亲欠兄长的,我身为人子,必须做到。” 哈哈,欠我的? 我不稀罕,听清楚了么?我,苏沃,不稀罕! 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是我不抢而已!是我不抢而已!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回过长安。 太极宫中,参他的折子堆积成了山,秦昭却无动于衷。苏沃冷笑一声,在西域继续醉生梦死。 他就这样过了好些年,忽然病倒了,再也起不来。 缠绵病榻的时候,他忽然看清了很多事情: 娇艳妩媚的爱妾与他的儿子有染,恭敬孝顺的儿子盼着他快点去死,唯唯诺诺的侍从跑去巴结新主子,柔顺得体的续弦含笑给他喂毒药。 他之所以没立刻被弄死,只是几个儿子为了王位打破头,不得不扯着他的虎皮做大旗而已。 那一刻,苏沃忽然发现,秦琬说得一点错也没有。 他以利益去控制别人,拿捏着对方的身家性命,享受着他的恐惧,自然不会有什么知心人。所以,当他倒在病床上,想说话都难,再也无法给予那么多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陪他到最后。 就像齐桓公,一世雄主,死后尸体却在床上放了六十七天,生蛆都无人管束。 或许,他也会落到这一步。 但他没有。 因为秦昭派了人来。 没有了苏沃的西凉,怎有人是大夏的对手?龇牙咧嘴的野兽们乖乖束手就缚,来自长安的官员们恭恭敬敬地询问他,想要立谁为世子。 他选择了自己年仅六岁的小儿子,并以世子年幼为名,恳请秦昭派人协助打理凉国内务。 这是他第一次对秦昭服软,秦昭非但同意了,非但派了好几名文武双全的大丈夫来做世子的老师,还将三皇子秦鼐派了过来。 苏沃知道,秦鼐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大夏皇帝,这是秦昭对他的照顾,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决定。 然后,他喊了唯一没有参与王位争夺的次子过来。 次子性格懦弱,遇到事情也是能躲就躲,一向不被他所喜。这一生,他或许是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对次子说:“我给你一万人,你带着妻儿老小,自家亲戚,还有忠诚的部下,离开凉国,前往西方、北方,哪里都可以。” “大夏皇帝与我是亲兄弟,可以容得下我,他的儿子却未必容得下你。我不立你当世子,让你离开,都是为了保你的命。” “不论到了哪里,你始终要记住,不要丢掉汉人的衣冠传承。” “你是我苏沃的儿子,身上流着大夏皇室的血脉,你要牢牢记住。你与那些蛮夷是不同的,你一路上要教化蛮夷,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夏皇室的血脉,不止在长安,也在西域!” 天下没有万世存续的王朝,终有一日,大夏也会被新的朝代所取。新朝的统治者为了自身的需要,未必不会将史书涂抹粉饰。 但他可以留下火种。 有朝一日,若是西北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大地,他们就会发现,不被这片土地同化是不可能的。若想要长久在此扎根,他们只能抢先一步,告诉所有人,我们的祖先也是汉人,流着皇室的血脉。 未来的事情,他不知能有几分,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苏沃最后一次摊开这封发黄的书信,看到最后,眼中已有了泪光。 秦琬告诉他,她之所以选择秦昭,除了公心之外,还有私心。 她这一生,因为是女子,一路走得远比别人辛酸、坎坷,为皇位丢弃了很多,又慢慢捡回了很多。 到最后,她已经别无所求,只有一个愿望。 也是她从最开始,到最后,最强烈、最盼望,也最难以实现的一个愿望。 秦琬这一生,只希望得到公平的对待。 无关女人和男人,仅仅是作为“人”。 仅此而已。 至于别的,不管是身前事,还是身后名,都已经不重要了。 “之前的所有事情,您都说中了,但这一次……”苏沃缓缓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几十年未曾有过的真心微笑,“秦昭能延续的,不过是您百年的声誉,我却能扬您的千载、万载的声名。” “我……快要见到您了吧?真好啊!” “见到您的那一刻,我一定要告诉您。您最后的愿望,不是秦昭,也不是秦晗,而是我,苏沃,替您做到了!” 这时,他依稀听见有人问:“凉王殿下,陛下命微臣询问,您是否想附葬永陵呢?” “不要惊扰母亲的安眠。”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自己这样回答,“我不回长安,就在这里,为我兴建一座简单的墓葬即可。” “记得,要位处东方,朝向东方。” 那是我……家的方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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