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门_第一章 天明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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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天明 (第1/1页)

    天明二十三年夏,明帝薨,太子李锦登基。同年,东京大旱,农田绝收,井水不出,城河枯竭。

    大热的天气,老百姓们却挤挤攘攘地拥在京中最繁华的主街——东华街,头系白布,跪在guntang的青石板上,等候着什么。

    东华街的尽头,平日紧闭的皇城今日大开,连绵不绝的队伍排出长长的道路,随着号角声起,一队骑兵举着经幡踏步而出,近百人抬举棺材紧跟其后,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缓缓前进。

    棺椁所至,百姓无不恸哭流涕,拜伏送别。有小儿无知,大胆抬头偷偷瞄去,就见宫女太监手举小旗,低头垂目,沉默前行。他们身后,庞大的棺椁由黄布包裹,唯露出顶端一金龙,口含金珠直直看着远方,风过之处布角刮起,方能看到青的、红的、金的、白的等色彩所画的祥云、彩龙、仙人等祥瑞。各色纸扎的人、物、建筑摇摇晃晃,陪葬物品都装在刷金箔的红漆箱中,由人抬着,一个挨一个地走过,不见队尾。

    一些官员骑着马领人在旁边开路,多是京官,到了队伍某处时,官员人数陡然增多,平日只听到名字见不到人的大官都在此列,皆素衣白缟,掩面而泣,另有宫中女子哭泣随后。更难得一遇的是,有两乘黄顶轿撵走在他们前面,后面那个有帷布遮掩,看不清楚,只看到那上面金丝雀尾编织的垂尾飞凤,朵朵花样精致繁复;前面的轿撵倒是没有遮拦,却因官员的呵斥阻止,未能定眼细瞧。

    “那里面躺的是谁?”小孩儿问旁边的同伴。

    “听说是皇帝死了。”

    “是哪个皇帝?”

    “当然是天明帝啦。老天看不下去降下旱魃,要带皇帝老儿走啦。”

    “……”小孩儿正要再问,被一只大手猛拍了后颈。大人低喝:“找死呢你!”就将小孩儿逼得一时说不出话。

    又过一会儿,热得难受的几个小孩儿悄悄离开,躲在另一街道旁的柳树下。柳叶焦黄,几人光脚踩在落叶上面,发出脆脆的沙响。

    小孩儿问:“新皇帝是谁?”

    那大孩儿道:“是太子。”

    “太子叫什么?”

    “太子叫李锦,就是今天在百官前面的那个。”

    “嘿嘿,和我meimei一个名字。”

    大孩儿怪叫:“那可不好了,叫你meimei赶紧换个名字,皇帝名字要避讳,不然要杀头的。”

    小孩儿吓得直颤,赶忙跑起来就要回家找爸爸mama,又停下来,惊疑不定:“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那是没有。”

    “可我昨天就见到了老皇帝的鬼魂!有四个鬼差抬着他,一双眼红的吓人,热死的人眼珠是红的吗?”

    “只有冤鬼眼睛才是红的,定是鬼差觉得他死的蹊跷,于是带他回来索命来了!”

    “诶?不是老天讨厌皇帝,就让他热死了?”

    “老天那是喜欢他,着急要他回天上去,才要他死嘞。”

    孩童荤话无忌,前言不搭后语让人听了发笑,不一会儿观礼的大人回来,各自回了家吃午饭去了。

    若是成鬼能报仇,恐怕这世上要多出数不尽的厉鬼。

    萧刻翻个身,想着:要是能变成鬼,他就能够报仇,亦不用受这牢狱之灾。

    他身上干干净净,牢中不见天日,竟是不可多得的消暑胜地,皮肤变得比他从前还要白皙;身下的床褥干净柔软,用的是上好的细棉;丝织枕头里装的是精细挑选的谷壳——早先还是漆木做的,被他叫了换新,然而他并未放在头下枕着,倒抱在怀里,搂得变了形状。

    数月前他家中突逢巨变,家母惨遭杀害,他虽受重伤,却侥幸被人救下,一路运送至此处关押,养伤至今。

    来给他送饭的狱卒没有苛待于他,凡有所求必有所应,却只字不提这是何处。一来二去,索性他也不再询问。

    “还在挺尸?”这日狱卒见他,又问,“伤如何了?”

    萧刻默不作声,换个姿势。

    狱卒啐道:“好小子,跟我使性子呢。”拍拍他的门锁,狱卒道:“我就走了,来日该怎样,全看你自己的造化。”挥挥手,拎了食盒就走,身法轻盈不似往常笨重,萧刻还未细看,他便逃似的不见了踪影。

    眼见他离去,萧刻后知后觉想到:一个小卒子也有这般功夫,我究竟身在何等的处所?

    狱卒走后,四四方方的空间显得更加狭小。萧刻抱着枕头,不可避免地感到孤独,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被关在这连窗户也不曾有的牢房内,靠狱卒按时送饭才知日夜黑白。这里安安静静,静到没有虫吟,也没有老鼠的窸窣,只靠与狱卒遮遮掩掩的两句,绝不够他用以排解内心。

    若有人能说说话也好。他想,抱着枕头轻轻啜泣,到底不过十六七岁,心底的恐惧因狱卒离去飞速升起,一时五感超越平常。他仿佛听见狱卒喊他吃饭的声音,一抬头,冰冷的铁栅栏黑如池泥。

    他再次埋头哭起来。

    “哭得猫儿样,你也算男子汉?”

    过一会儿,有人开门近旁说话,出声时略弯腰,端着架子低头瞅他,啧啧道:“真真的小猫儿,可怜见的。”

    说不上好听的声音,但因其中不知真假的几分关心,叫少年仿佛找到主心。萧刻抬头正要看,被人一把扯住胳膊,拉了起来。

    “胳膊还不如我腕粗,谁糟践的好人?”

    萧刻当然答不上,来人也不追求到底,嘟嘟囔囔说了一串:“你是好运,得陛下青眼,如今要召见你,你只管好好答话,怎也不会亏了你。”

    “你和他说甚么?”门外人不满,“他有他的归处,劳你指点?”

    屋内人果不作声,二人召唤,便有卒子有序送来木桶、衣巾、澡豆、搓石等物品,又三人不由分说剥了他衣服,将他按在桶中搓洗。

    狱中待足五月,任谁也不得人形,卒子辛苦半宿,门外人才算满意。萧刻穿戴梳洗完毕,期间一话不发。

    “一会儿见了陛下,你只须跪下低头,勿要惊扰圣驾,有什么说什么,不可说瞎话。”

    萧刻心中微动,恍惚想起这二人就在当初押解他入狱的四人中。彼时如现在一般蒙着双眼,他不曾见过四人形貌,只记住四人偶尔交谈时所用声线,如今再听又想起过去光景,不禁又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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