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一夜鱼龙舞（下） (第1/1页)

    “老子好色！”

    崔拯这一嗓子，话粗理直气又壮，从一个锃亮的光头说出，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幸亏在场的还有十里春风的酒保。

    酒保自然认得崔拯手里的票证，知道是大金主，肯定不会得罪，赶忙劝开纠纷的几人，给崔拯安排到一处更好的位置去了。

    在屁股角力中落败的几人，一看也立刻明白崔拯身份不简单，冷汗倏地冒了出来，纷纷反过来赔不是，点头哈腰送走了崔拯。

    这一出小小的闹剧很快平静下来，观众们的注意力又被江上云台的动人乐舞吸引过去。

    黄唐和刘怺也收回了目光。

    不同于黄唐久远记忆里那个诸子百家之一的农家者流，当世的农家并不是出于农稷之官，也不把“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作为自身第一要务。

    农家的核心思想有三：

    躬行。

    沟通。

    平衡。

    躬行也就是亲自践行。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农家认为大道不可言，任何对大道的阐释，都是背道而驰。只有亲身体验，才是最好的接近道的方式。而且越简单的劳动，越朴素的生活哲理，越容易触碰到大道的冰山一角。

    因此，农家弟子拒绝复杂化的社会关系，往往穿着朴素，从事根本性的生产活动，结成自给自足的小作坊社会。

    沟通则是与万灵沟通。

    农家认为所有生命都有灵性，都可以沟通。沟通初生的灵智，特别是经由自己培育而生智的草木动物，聆听它们在世间的第一声心声的回音，能够从侧面倾听到大道的回声。

    而平衡则是农家认为大道运行的必需。

    维护自然的平衡，维持自身学与用的平衡，是每一位农家子弟的己任。

    在躬行中去沟通，通过沟通来平衡，为了维持平衡需要躬行。

    这个由三者形成的逻辑基本自洽的循环，就是农家的修行之路。

    据黄唐所知，在惟扬活动的农家弟子，多多少少和草木精怪掌管的小满楼有些关系。

    农家弟子有概率能帮助草木精怪开智，和草木精怪间在修行生态圈里称得上是共生共赢的关系。

    但今天，崔拯在小满楼作为地主之一的地界上，举着崔家花钱买来的票证高调入场，似乎就是明摆着表态他今夜是代表崔家而来，此刻的身份是崔家子弟而非农家弟子。

    十里春风的一院双馆三阁一品楼，和惟扬各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都在惟扬经营已久，盘根错节，相互之间早就纠缠不清。

    历年的花魁大选，惟扬各大世家嫡系，包括官府，都会派人出席捧场。本来崔家的默认人选应该是二公子崔桓。

    在这种场合花些银两洒洒水，可是崔桓公子的一大喜好。可惜崔公子最近实在倒霉，不但大名高挂十里春风黑名单，目前更是心在花舫，身在囹圄。

    不知不觉，距离云台落成已经过去小半时辰。

    载歌载舞中，十二桥上三千余位有头有脸的宾客喝得刚好微醺；莺歌莺语里，两岸数以万计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兴致正到峰顶。

    此时，歌舞稍停，曲乐暂歇。

    忽有洞箫声悠悠传来，音韵如丝，音色如水清。

    所有客人和围观者都不由自主地被箫声吸引，开始寻找起吹箫人的位置。

    东西南北，皆无所踪。

    最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看向江面，准确的说，是十二桥下方。

    那箫声竟然是从十二桥的倒影中传来的。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水波荡漾，一位紫衫客从倒影里走出，走上云台。

    紫衫男子身材挺拔，华发披肩，随性一站就显得仪表不凡，再加上稳重里还留着一丝浪漫，成熟中又生出几分沧桑，从硬件到软件都堪称十足的少妇杀手。

    “栖鸾院，徐择麟，字牧独。笛箫双绝，锦绣文道半步上境。”

    刘怺主动开口叙说紫衫男子身份，挑破了沉默。

    锦心绣口，经天纬地。儒学为骨的经纬文道，风流尽显的锦绣文道，并称文道修行的两大康庄大道。徐择麟不是传统儒士，修行的自然是锦绣文道。

    黄唐瞥了眼刘怺，也出言附和：“短衣携得西凉笛，吹彻龙沙万里秋。十二年前，徐牧独孤身持节出塞，不使大虞名望有失，在当年美名享京城。没想到如今却甘愿留在栖鸾院里，在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院首左右，当一个裙下之臣。”

    刘怺一笑带过，未作表态。

    紧接着，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两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扭动腰臀，相互挽着臂弯，齐齐走上云台。

    “左边是吹绵馆的老mama，右边是萍水阁的大娘子。”这回黄唐先开口。

    “听说六十年前十里春风第一次选花魁的时候，也是她们两个上的台，不知是真是假。”

    黄唐点点头：“当初她们两个也是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呐，岁月不饶人啊。”

    刘怺不由多看了黄唐一眼。

    不一会儿，一股香风卷着漫天花瓣不知从何处而来。

    花瓣如雨飘向云台之上，等到落尽之后，一位衣着鲜艳披着面纱的美人袅袅立在原地。

    刘怺见状似乎有些惊愕：“小满楼姚言慕，桃花化形的大妖，在妖类里年纪不大，但也达到了伪上境。但据传这位姚楼主喜静不喜闹，以往从未出席过这种场合，今年倒是稀奇！”

    随着姚言慕的现身，十二桥上也发出了许多惊疑之声，乱糟糟的议论声引发了一阵哄乱。

    这回黄唐没有搭话。

    “黄掌柜难道不好奇吗？”

    黄唐面不改色：“看我干嘛，我不知道啊！”

    议论声还未平息，随着一声浅浅的咳嗽，人们才发现云台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驼背老人，站在中央，隐隐居于尊位。

    人群议论的对象顿时转移到了这个老人身上。

    但所有知晓老人身份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提起了精神。刘怺也神情严肃，不再说话。

    因为正是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衰老失形的老头，真正掌控着一院双馆三阁一品楼之一的曾谙阁，货真价实的法家上境，被坊间尊称为“野阁老”。

    曾谙阁也正是今年花魁大选的轮班主办方。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老人吸引的时候，无面公子才悄悄地出现在云台上队列角落，摇着折扇仿佛一个透明人，并未被多少人察觉到。

    至此，十里春风一院双馆三阁一品楼，除了宦官控制的楚馆外，各家的代表全部到场出席。

    野阁老微微点头，随即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大选，开始！”

    野阁老双臂一抬，云台如同被一双无形之手托起，浮在矮空中，更加凝实，而且颜色变为洁白。

    原本云中的彩虹被留在了原地，紧接着像用来庆贺的彩带似的被凭空剪开，化为流窜的虹光，在云台之下，如同无数笔画不断排列组合成一篇篇诗词歌赋。

    广陵江中，无数鲤鱼仿佛被虹光吸引，本能地趋向光源，簇拥到云台下方的水中，不断环绕。

    不一会儿，第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尝试着扑食虹光。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鲤鱼跃出水面。

    那些吞下虹光的鲤鱼变为一条条发光的彩鲤，重新落入水中。

    彩鲤越来越多，随着它们的游动，云台下方的水面下形成了一个彩色的旋涡，美轮美奂。

    见证这番奇景的数万名观众都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不禁发出惊呼的时候，鱼群下方深处，一道巨大的黑影缓缓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