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狐狸 (第5/7页)
味,不禁打了个哈气。 “父亲南征北战,素有携带亲眷的习惯,二哥虽未及冠,却自少长于绿营之中。从小,父亲便对我们一众兄弟颇为严苛,战事之余,常常亲教骑射之艺。于是我六岁学射、八岁而知马上弓……” 曹丕突然黯然伤神,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可他仍紧握着那盏豆灯,风却并未停歇,几乎要将烛火吹灭。 我小心用手掩护着火焰,伸手欲取豆灯,曹丕放心地将它交到我手里。 “君子通六艺,骑射固为官宦子弟熟练之技,但在我十岁那年,一次战火中,骑术却救了我的性命。那是一场噩梦,在那之后,曹家的一切都变了——” 曹丕取过酒囊,又开始独自一人喝起闷酒。 我隐约能猜到曹丕暗指的事件,曾经虽是局外人,如今自己身份摇身一变,难免对他们曹家的那场灾难,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我开始认真听曹丕畅叙真情: “军中人人皆称我为二公子,缨妹却有所不知,我还有个大我十岁余的孝廉长兄,数年前,他与我一名堂兄,还有一名忠肝义胆的将军,一同阵亡在那场战火里。” 我长长地叹了一息。 曹cao长子曹昂,如此仁孝忠厚之子,英年早逝,委实可惜。 而曹昂之死,确实对后来曹魏政权的承继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甚至可以说,假若曹昂不死,顺利接任曹cao之位,便不存在丕植兄弟争储的情况,寿命这个变量也随之更替,曹魏政权在曹昂一脉,兴许能延续百年。 可历史,没有如果。 “建安二年,宛城一战,张绣先降后反,趁夜偷袭。父亲臂中流矢,坐骑也被射杀。于是大哥将战马让与父亲,自己却……与典校尉战死沙场。我与大军失散,幸乘马逃脱。可我永远忘不了,那如同梦魇般的夜晚,直到很多年后,还会午夜梦回,梦见我大哥浑身是血,摸着我的脸,将我一把推开,自己却倒在了火焰中…… “崔meimei,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见多了生死无常么?何止是我阿公、阿叔以及两位阿兄的尸身横亘在我面前?当年董卓乱京,纵火焚城,黄巾寇盗四起之时,荒野尽是累累白骨,四处皆为断壁残垣……在这个人竞相吃的世界,你不站在高处,你不学着直面鲜血,怎么确保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说到这儿,曹丕抬手抚额,痛苦地闭上双眼,朱唇轻颤。 烛光微微,犹可映照出他那瘦削的脸庞。 这还是第一次,见曹丕这般模样。 他曹丕,并非将我当做了可以推置心腹的亲人。 那段耻辱的战争,大概是曹家人最不堪回首的岁月,眼前这个骄傲的青年,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将那段往事告诉于我。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不知世事、见不得杀生的天真小孩儿。 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对着一个陌生且“年幼”的孩童,反倒能在酒后倾吐不快。 可是曹丕,这就是你如此痛恨敌人妻眷,并赶尽杀绝的原因吗? 按理说,曹昂早殇,你生母卞氏又取代了曹cao原配夫人的地位,你曹丕便顺理成章地从庶子变成嫡长子,已是曹cao继承者的第一人选,你就是将来的曹魏太子!你怎么还能耿耿于怀?你怎么还能闷闷不乐许多年呢? 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时,竟怀着小人心肠。 曹丕猛灌了几口烈酒,只听他继续坦陈道: “家中兄弟姊妹甚多,单我母亲一人,便生有四子,我二弟名彰,三弟名植,四弟名熊,皆深受父亲疼爱……” 曹丕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摇头道:“唯独我,不一样……” 见他失态的模样,我很是动容,偏要明知故问道:“怎么不一样呢?” 眼前之人神情疲惫,若有耄耋之龄。 “大哥在时,我尚可做一逍遥公子,无所忧虑。可自大哥故去,督管家中诸弟之责,便全落在我肩上。父亲啊,他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对我百般苛刻,极少以悦色相待。于是我拼命学诗、学论啊,遍观古今经传及诸子百家之书,只希望快快些长大,每天就是想着,如何能讨父亲欢心,如何能为他分担重任……”
“可是,很多年过去了,当我终于活到了大哥的年纪,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达不到父亲眼中‘贤子’的标准。父亲总说,大哥文武双全,二十便举孝廉,随侍身侧,可谏言谋策,可冲锋陷阵。我却不务正业,成日醉心弓马轻裘,玩弄珠玉刀剑。稍不称意,辄招致呵责,说我是那爱慕文舆华饰之人。我处处落得不是,真的好累好累,一直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我才明白,原来,父亲最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 “记忆里,大哥虽与我同父异母,却待我极好。我常常会想,倘若建安二年他没有亡故,或许,我也能跟弟弟meimei一样,得到父亲和母亲同样的关心,平等的对待。” 曹丕说完,合上眼,将酒囊重重地放在地上。 你终于,说出了积压数年的心事么? 你意外地得到了世子之位,却失去了至亲温暖的关怀。 威重越大,责任越大。作为家中长子,你背负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压力和期待。 只是再长大些,你还会想用自己拥有的,去交换所谓的“亲情”吗? 从一个敏感、多情、贪玩、聪睿、文质彬彬的公子,成长为一名隐忍、刻薄、深沉、喜怒无常、杀伐果断的帝王。 我不理解,你的人生何以如此戏剧化? 我更不理解,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你何以不惜将自己改得面目全非。 少年时代便缺乏安全感,必在将来争储时达到顶峰,那时的我,又将会以何种身份面对你呢? 是朋友?还是敌人?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燕歌行》中所写之“明月”,何尝不可理解为曹丕难以揽及的千秋功业 他曹丕,不是什么九五之尊的开国皇帝,也不是什么“才秀藻朗、如玉之莹”的一代文豪。 现在坐在我身边的,只是一个心事重重、黯然神伤的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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