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六章:吕公子饴 (第1/1页)
离开富氏府邸,游余的脑中一片混沌。他回想着与富氏父子谈话的每一个细节,料想父亲大概也是因此时而感到愠怒,可细细想来,又似乎有些不妥。以他多年来的观察,父亲与富顺(桓族富氏)虽有不和,却从来都不会将这种不满情绪写在脸上。这其中究竟还有哪些不妥之处,游余实在找不出头绪,干脆也就不再去想。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街道上积雪正待消融、北风又不停地肆虐,让这原本喧闹的街道变得格外冷清。一阵寒风吹过,冰冷的空气便如鬼魅一般,寻隙钻入了衣领,让游余不禁打了个冷战。 舆人驾着单车穿过了几条清冷的街巷,便来到了从武宫直通南门的正街。不同于背街小巷的凄冷清寒,曲沃正街此时却时车马喧嚣、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景象。一列列的车队正依次向南而行,车队中既有贵人们所乘坐的温车,也有载满了成箱成柜的行李的货车,更有站立了甲士的战车。数不清的步卒和力役拱护在车马周围,将原本宽阔的街道填得满满当当。饶是如此,临近正街的街巷中,还有更多的车队正等着要涌进来,加入这样一场冬日里的狂欢。 看到街上人众喜气洋洋的神色,游余这才想起来,原是昨夜君上将饮至的日期改到了半月之后,要与正月朔日(初一)的大朝会一起举行。不少封君都想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到封地里清理今年的上计,顺带也将这次出征缴获的战利品运送回去。 游余打算要到申氏府邸去探望申生,于是便信马由缰地跟着前方的车队沿正街南行,却不料在快到十字街的位置被堵住了。前方不断传来阵阵叫喊声,令游余感到十分惊诧,于是便派舆人上前打听。 舆人回来告知,原来是城司马公孙豹(公族郤氏)刚刚换班回家,迎面遇到了正要出城的公子挥(武族,献公幼弟),便被对方叫住了说话。这一闲聊,过十字街的车马便都慢了下来,不少后来者不知情形凑上前去,反而把整条街都给堵住了。好在当下出城的人多,公孙豹命自己的车队调头,给出城的封君让路。现在听到的喊叫声,就是各家力役们帮忙搬车调头时喊的号子。 “子丰,果真是你!” 舆人兴高采烈地描述前方的混乱情形,让游余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笑声自然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听到有人召唤,游余茫然地转头来看,却见到有一丰神俊朗的少年正朝自己走来。 “原来是吕公子。”游余(庄族游氏,字子丰)拱手道。 “嗨!在晋国我可算不得什么公子,你叫我吕饴便是!”吕饴嬉皮笑脸地说道(吕饴,又名吕甥、阴饴甥)。 “这如何使得!”游余瞟了一眼他身后的车队,便随口问道:“公子这是要回封地吗?” “正是!早些时候母亲便想要回封地提计,怎奈下了好大一场雪,便拖延了时日。晌午到宫里见了舅舅,午膳后回府收拾了行装,谁知刚出来便遇到了你,还真是巧了!”吕饴拉着他的手,脸上笑意不断,显得与游余十分亲昵。 “原来姑母也在,我该去拜见才是!”说罢,游余便跳下车来,随着吕饴走到一辆华车前,恭敬地作揖道:“好些时日未见,姑母可还安好?” “是子丰啊!姑母很好!”华车中有舒宛的声音传出:“倒是有些时日没见你的父亲,他的身体可好些了?” “托姑母的福,父亲身体已然安泰。昨日回来还提及姑母,说要抽时间上门拜访呢!” “你代我向他问好!”姑母(献公长姐伯姬,为联结齐国曾嫁于齐襄公为妾)在车中笑道:“近日里我这身子不太爽利,便想着回封地且要住一阵子,山上花开之前怕是不回曲沃了。等天气暖和了,我倒是还想叨扰他一番呢!” “宗族之间互相帮衬才是正理,姑母但有所命,父亲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又何来叨扰一说?” “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姑母说着话便掀开了车上的毡帘:“刚刚饴儿还跟我念叨,说前车之人与你极为相似,还怕认错了!走近了才知道果真是你。只是看你单车出行,倒不像是要出城去,是有什么急务吗?” “侄儿不过闲人一个,哪里有什么事务要做?不过是在府中憋闷,想着去探望一下申生罢了!” “早知道你常去看望申生,我却总是不得空,不过今日你怕是要扑空了!”吕饴在一旁无暇插话,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话题,便快言快语地说道:“晌午在宫里时见到了申氏的那个小舅舅,我还与他说了好一阵闲话。照他说,这次进宫是替申生拜谒公父的,君上对小公子宠爱有加,若是没有意外,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他接进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游余突然感到一阵落寞:“倒是我疏忽了!”申生早就急盼着要见父亲,如今君上刚刚回来,自然是要进宫去的,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见游余沉默不语,吕饴便抓着他的手安慰道:“这天寒地冻的,寻常人家怕是连出门都不愿意,你却如此挂记申生,足见你们兄弟情深。申生若是知道了,心中定然是欢喜的!” “正是呢!”姑母在车上也插话道:“看到你们这些小辈能如此和睦,姑母也开心得紧!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和睦、上下一心,这些都是圣王的教导,你能谨守这些教诲,你父亲也会替你骄傲的!”姑母说话间,不经意地瞥了吕饴一眼,吕饴脸上顿时便显出了一阵不悦之色。 “你看看,光顾着说话了,我这儿正有一些上好的玩意儿想要给你。”说话间,他急拉着游余到自己的温车前,从车上掏出了一个盒子道:“这是我齐国的一个叔叔托人带来的东西,说是从楚国极南之地猎得的犀角所制。舅舅常年腰腿寒凉,若经常用此物按压筋骨、疏通血脉,对舅舅的身体必定会大有益处,这片孝心我便送你了!” “既是从齐国远道而来,必定是十分贵重之物,我又岂能夺爱呢?”游余不住地推辞。 “这原本就是要送给舅舅的!”吕饴笑道:“正因太过贵重,母亲才不敢留在家里,怕让那贼人偷了去。我原也不以为意,可经她这么一说,倒真是紧张得不得了,万一真在路上丢了,我可没有脸再找我那叔叔去要了!” 游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姑母在车里微微颔首道:“你便收下吧!这虽是稀罕的物件,可在齐国也并不难得,你父亲若用得好,只管派人告知一声,我再托人找几个便是。姑母这张脸啊,现在还是能看的!” 吕饴的脸上顿时又紧绷了起来。游余只顾着推辞,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对母子间的暗语,眼见推脱不掉,只好拜谢道:“那我便替父亲谢过姑母了!” 三个人说话的时间,路口的拥堵似乎已经散开,车队开始缓慢向前移动。游余于是便拜辞了吕饴母子,让舆人驾车从离十字街不远的巷道离开,在城西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家中。听阍人讲,父亲一大早就到了宫里,至今还没有回府,游余无所事事,便回到自己的寝室闷头睡去。因是这连日来的cao劳,游余困倦已极,这一觉便误了晚膳的时间,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转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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