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斛珠夫人_伍 华鬓不耐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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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华鬓不耐秋 (第2/10页)

紧牙关忍耐着周身火辣辣的疼痛,却因嗅见了熟悉的清新微咸气息而困惑地睁开眼,四面环视。她浸浴的池水浓白如牛乳,细看之下,原来那水本身是清澈浅碧的颜色,其中却密密麻麻地散布着极细小的星芒,在日光下折出七色虹彩。虽已离开海边十余年,海市毕竟是采珠人家出身的孩子,不禁低低惊喊出声。

    “这是海水……还有……舂碎了的珍珠……”她颤抖着抬起一手,搅动池水,眼里满是愤恨与不能置信,“难道,年年上贡的珠赋,就是为了——”她顿了一顿,嘶哑衰弱的声音终于爆发,“每年为了贡珠,海上要死多少人,就是为了……”海市说不下去,将面孔深深埋入水里,乳白色的珠汤下,有什么东西散出隐约的光华。

    玉苒疑惑地探出一手摸下去,从水里捧起了海市的手,手心白光漫起,赫然是“琅缳”二字。玉苒骇得乍然松开两手,水花泼面,海市便直向池底滑落下去。

    “夫人!”玉苒慌忙和衣踏入水中四处摸索,终于摸到了海市,将她扶起,急切拍打她的脸颊。

    海市虽手足无力,眼神却幽深清醒,眉睫上沾染了珠粉,荧荧惑人:“你安心,只不过是没有力气。海水是淹不死我的。”

    玉苒松了口气,刚要将海市扶往池边,背后便响起了清朗闲适的男声。

    “玉姑,你去把湿衣裳换了。”

    玉苒啊的一声,搂着海市转回身来:“皇上、方总管……”

    海市倚在玉苒胸口看着来人,光丽容颜上的双瞳乌如点漆——两点浓黑的漆,无神无光。

    “玉姑。”帝旭稍稍加重了语气。

    “是……”玉苒慌乱应声,却不知要如何将海市送到池边。帝旭将眼光投向身边的男子。方诸恭谨俯首为礼,继而向池边走去,面色平静如过去十四年中的任何一日。

    苍绿宦官袍服的衣袂无声拂过眼前。凤庭总管在玉苒的面前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

    玉苒将怀中女子的手臂交给方诸,匆匆踏着台阶走出珠汤池,行礼告退。

    “夫人,请出浴。”静寂的九连池大殿内,回响着他温醇的声音。

    海市的眸子迎着他,却并没有看着他。

    “我没有力气。”她开启了精致的唇。那唇是微翘的,即便它的主人眼中空洞如死水,看起来仍是一抹任性顽艳的红。

    “臣会扶住夫人的手。”

    她沉默着,没有反对。他稍稍加力,她的身躯便从乳白的池水中一寸寸浮现出来,意想不到的轻盈。

    他眼里,有一根细如发丝的弦逐渐绷紧。

    原本的蜜金肤色生气全失,只留存了惨烈淤结的红、赭、白,那些色彩,恍然令他想起麟泰三十四年。那年他怀抱着小小的濯缨,在马上回望两军鏖战后的红药原,只有雪的白与血的红,满目疮痍。像眼前的她的身体。

    他的左眼下斜飞两道伤痕,唇角细密纤小的牙痕像是孩子咬下的,又像是女子。海市搭在他臂上的手指倏地收紧,满面惊惶。

    回忆如一滴墨水浸染在空白的意识上,以令人恐怖的速度无限扩大,重新将她裹入黑暗。

    她曾经以为,既然心已经死去,身体亦会随之变得麻木不仁。但是她的身体依然要反抗。

    风雪大作的夜晚。

    她挣扎着逃避身上压制的重量,要不是帝旭敏捷地偏过了头,她的手指便要划进这一国之君的眼里。不容反抗的亲吻,她亦毫不犹豫地咬下去。那个人用一纸庚帖将她骗回帝都、用神准的一箭葬送了她的往后,那么,她至少要在他一意维护的皇帝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她绝望地撕扯着,像是只要足够用力,便能撕碎这可怖的夜。

    可是那些伤痕,最终竟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她一直在追寻着的答案就在眼前。只要再一瞬的时间,便能穿过迷雾,触到他那层层掩藏的灵魂。但是她退缩了。只是一个隐约的轮廓,已经令她不忍卒问。

    方诸避开她的目光,取过衣袍为她披上。凉滑的纯白丝绸贴附在她的伤上,血混杂着水,晕染出朵朵嫣红来。他半跪在地,以修长美丽的手指为她理顺衣襟。肌肤相贴处,她觉出了他的冰冷。

    时光飞速逆行,记忆深处,仿佛也有过那样一夜。那夜他为她绾发,为她一一结紧五色丝绦,为她佩上钢刀与镶金狻猊腰牌。她伸开双臂,像个精巧玩偶,一任他用纱衣与锦裳将自己重重叠叠围裹,轻柔触着她脸颊的手指,曾经那样稳健温暖。

    “好了,鉴明,尼华罗使臣大概就要到了,你去帮我抵挡半个时辰。带子不必系了。”帝旭看着海市的指节刹那间握得发白,深黑的眼里有冷诮的光,“不,还是一个时辰好了。”

    方诸牵着海市袍带的双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终于松开,转身欲走——却忽然变了脸色。

    海市低着头,怯怯地、然而坚定地牵住了他的袍襟。她自小是男孩心性,胆大妄为,十一年来,这是他第二次见她如此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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