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君久悲_第一章 南境有雪(10)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第一章 南境有雪(10) (第3/3页)

云床前,轻坐,未曾多声。这时,他整个人反倒是猛地一松,仿佛许久没有如此惫懒过。他一向如狼的眼眸也会有片刻的软弱与哀伤,就连一向梳理得整齐的长发也散乱地披在一侧,威严与气势荡然无存,犹如一衢边路人。

    他低声苦笑:“天钧他算是我瞧着长大的。当年,他为一从承若远徙而来的商旅指路,却不知那是由承若远逃至远洛的山贼假扮,便害得全村被屠,只剩下他一人苟活。那时他要跟着我,我觉着他年纪太小,不必跟着我受苦;可刚待他长大,恶岁便凶猛来袭,他一家人又被恶岁屠杀。那场战斗中,他虽殊死反抗,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救下。从那一天起,我便瞧见他眼里的灰与火,所以我留下了他。怎么说呢……他的天赋并不算高,对紫纲的契合度也不高,比你差之甚远,可他很努力,付出比我还要多的努力。他的嘴边总是说着一句‘哪怕己身卑微,也能为这座城做些什么’。”慕容时远忽然大笑起来,却令氛围更加沉重,“可谁曾想他竟将我当初鼓励他的话,当做这一生的信条,并以此坚信下去。”

    “他知道,他没有了家,只剩下这座城,所以这座城里的人都是他的亲人,可他心里也明白,他迟早有一日,会因此而死去……”他生冷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悲戚,“失去了他,我心里也很难过,比你还要难过。”

    “不只是他,还有苏清。他原本只是从紫郡远随军入伍的火头,只管肴馔的,却不得不举起死去袍泽们的剑……”

    “还有爱偷偷喝酒的汪召,他被我罚了不知道多少次……”

    “唐久里、予里、远里三兄弟,他们三……”

    不知不觉中,慕容时远已经说了许多许多,说到最后,他整个人霍地静默,如一块掉入深海的巨石,与熄灭的烛火一起湮灭在无止境的黑暗里。

    “我相信我会永远记得他们:姬天均、苏清、刘开、汪召、唐久里、唐远里、唐予里、焦腾、梅又亭,还有那些为紫郡、为远洛战死的将士们!”

    “而你能活下来,我很开心,虽然你斩去慕容席一臂,可你们对我而言都是亲人,早已没有区别。所以,哭一场吧,等到擦干了泪,又会是我紫郡远洛的好男儿。”言罢,这个如长枪一般刚正不阿的男人,也会抬头闭目忍泪。

    他起身:“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寻到他们的尸首,安然地将他们安葬在乱葬岗外一里处的坟茔地里。你若哭够了,就去见见他们,还有,这是他们的遗物,我已让人替你提前整理。这算是我远洛城军营的习俗:旗下一队中若有人战死,那么活下来的人中就必须有一人将死去那人的遗物、死讯转交给他的家人。”慕容时远领着一干眼眶湿润的副将掀起旧帘,“这件事,你休憩几日再去,我还得去看看其他人。”

    言罢,他放下帘子,在黑夜与风雪中消了踪迹。可这一干副将中,却有一人留下,他便是慕容时远的长子,慕容长炘。

    他注目,双眸悲伤且决然,卸下铁甲丢在泥地上,陡然一跪,递给一旁泽言一根藤条长鞭,露出胸脯,歉声:“灰字旗第二十一队第五云。你们此次突然远赴冬崖,于我有私情,是我之过错,我本应以死谢罪,可奈何职责在身,不能已死明罪,故得慕容将军之命,暂以戴罪之身苟活!但仍请你责罚!我知你此时无心理会我,可我若不如此,我心终日难安。”慕容长炘望向泽言的目光不容置疑,“请你暂代第五少年责罚!”

    欧阳泽言呆愣片刻,便颔首接过他手中的长鞭:“慕容副将,得罪了。”他长揖后扬起长鞭,用力鞭挞下去,一鞭,又一鞭。

    直到这深夜满是抽鞭与慕容长炘的请罪声。

    “此番灰字旗第二十一队远赴远洛,于我有私心,请第五云少年责罚!”

    “此番灰字旗第二十一队远赴远洛,于我有私心,请第五云少年责罚!”

    ……

    鞭挞声未响多时,第五云倏地起身,一把夺过泽言手中的长鞭,用尽全身力气朝慕容长炘狠抽下去,一鞭又一鞭,不断抽出深见血痕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派我们去!”

    “为什么让我们去!”

    “为什么……”

    第五云脸色苍白,终于,他将所有的愤怒与恨意都发泄出来,直到他精疲力尽,才松了手,无力地瘫在地上。

    “可这又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只能怪可恶的蒙语人,要怪、就只能怪事世就是如此,总得有人去死,总得有人要活下去……而我们只是不幸运罢了,只是这洪流里的一颗砾砂罢了。”

    这一刻的他,无泪、无声,只想疲倦地合上眼帘沉沉睡去。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