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都:春至锦官城 (第1/1页)
三月初一,李世默带着六百天师道青壮组成的钦差卫队到达益州与汉州的交界处。 马蹄踏过绒绒浅草,嫩青色的春意在骏马嘶鸣中漾开。长达三个月的冬日,就在李世默辗转剑州龙州绵州汉州的颠沛流离中倏忽飞过。冬季的长夜漫漫,一页翻过宛如昨昔一梦,唯有黛水青山依旧,在青黄交接时织成绮丽的锦缎,却刚好遗落一道过往的残痕。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和关中每每入春时而有风沙不同,蜀地的春也是润的。每一粒尘埃似乎心有所属,从不在空中恣肆张扬。玄宗皇帝西巡至此,大抵也是眷恋蜀地远不同于长安温湿的气息。 蜀地安乐乡,多少个本能逐鹿天下的帝王在此地醉生梦死,徒留青史上一笔又一笔警示后人的余音。 李世默有时候会漫无边际地想,这样安逸的春日,怎么会滋生出“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之语? 他坐在象辂车辇中,銮铃随着车驾前行微微晃动,奏出琤瑽作响的乐音,象牙的鞍辔装饰反射莹润的白色。这辆亲王才有资格乘坐的象辂车,自然不是李世默从长安带出的。象牙之饰并非易得,天师道竟然有实力伪造出如此逼真的一辆亲王驾辇,又让李世默和李若昭暗自啧舌。 关河纵马在前,杜宇则奉天师道高功凌虚道人之命,扮作孙望之的模样随侍车辇之中。若昭和黎叔风吟以及雪晴,被天师道的人留在汉州,说是等到宣王入了节度使府,再扮作过路商旅住进成都同尘客栈。 本来李世默大可像入蜀时一样骑马,只是此时不比往日需得赶路。先锋卫已经将宣王入益州的消息送到成都,现在正是剑南道诸将奉诏入成都的时间。正如他之前所说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乘车,亦是一种把握时机的方式。 一支车马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南下。他回头,背后是数百身披神策军战服足以乱真的天师道死士,沉默的队尾绵延至灰霾的天际。他向前看,目力所尽之处是成都高大森严的城墙,看不清,只知道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龙潭虎xue。就连身边人,也是那个他看不清城府的征南将军杜宇。 他行走江湖多年,几乎每次都是一个人,最多带上后来跟着他的凌风。从来没有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还带着这么多人,却也从来没有过一次,像如今这般孤独。 前呼后拥,却当真是举目无亲。 “入了益州界内,公孙枭的管控就严格多了,末将不得不向殿下告辞。”扮成孙望之模样的杜宇,以他察言观色至毫末细微的本领,他确实能感觉到宣王殿下的心绪不宁。虽然李世默表现出的淡定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太多太多,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有安慰之意解释道: “请殿下放心,之后末将会以杜宇的身份重新回来,协助殿下共破此贼。” 共破此贼么?李世默自己有时候回想起来都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本是代天巡牧的钦差,查察民情体顺下意,再上奏天听才是他的职责。兜兜转转三个月,这个他从未谋面的剑南道节度使公孙枭,倒成了他要推翻的敌人。 往事不可假设,前路尚可追寻。当他大梦方觉不知身是客时,却也只有前路,真真切切在他脚下延伸。 李世默还是一如既往淡淡道: “杜将军一路保重,成都节度使府见。” 或许是李世默的淡然让他意外,少年老成,也不至于老成这个样子,倒像是因为紧张而一言不发。杜宇还是有些不放心。 “殿下莫慌,在剑南道节度使府,殿下只要牢记一点,府上诸将差不多大多数,嗯……” “都不可信?” “不,都可信。” “嗯?”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李世默的预期,怎么听起来杜宇早就将节度使府摸得清清楚楚,难不成他才是剑南道诸将真正的主导?杜宇实际有这样的势力,天师道知道吗?长公主,若昭知道吗? 杜宇顶着李世默探究的目光解释道:“剑南道节度使府上诸将对公孙枭或多或少都有些怨怼之言,牢sao之语称不得反意。万一殿下有些无伤大雅的麻烦需要他们帮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公孙枭手腕高,拿捏了他们不少的把柄,有的是至亲,有的是污点。所以才将剑南道诸将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话还是说得暧昧,李世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这些怨怼之言,这些对公孙枭的离心离德,少不了你在背后兴风作浪吧?” 杜宇搔搔脑袋嘿嘿一笑,宣王殿下的眼睛,当真是越来越毒了 李世默看他权当是默认了,他撩开轿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刚刚破云而出的一点晴朗,转眼间又被阴云盖住。思绪仿佛飘到很远很远。 “望之,那你呢?本王见识了你的手段,应当是不比公孙枭差的。你战功赫赫,治民有方,就连巴蜀门户剑门关都在你的手上,剑南道节度使府上下有不少人听命于你吧。你起兵反公孙枭,真的赢不了吗?” 李世默顿了顿,回头看向马车中杜宇。 “你是有污点,还是有至亲,落在他手上?” 杜宇脸上的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他顺着李世默撩起的轿帘向外看,巴蜀云深雾罩,春阳当真可怜,一转眼便淹没在云海之中。任凭有天大的本事,一轮骄阳,也只能碎成阴云罅隙间的一线天光。 一个武将,第一次文绉绉地扯出来一句话: “稂莠不锄,嘉禾不茂。阴云不散,青天不出。有些事情,殿下入了节度使府就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关于你的事?” 杜宇摇摇头,又像想起什么一般苦笑道:“公孙家里,也不一定都是十恶不赦。万一殿下遇到了……她,末将恳请殿下,求殿下一定要护好她。 “又或许,殿下根本就见不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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