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都:此座可惜 (第1/1页)
“哈哈哈哈,”公孙枭假装并不懂李世默先前之意,他骤然开怀大笑,将先前恶意试探的事轻轻放下。 “微臣自罚一杯自罚一杯,请殿下和小熙姑娘恕罪。” 下方公孙家两位公子连同杜师爷和杜宇也跟着赔了一杯酒,此事便当做一页轻轻翻过。无论李世默此刻有多不满,场面上都不允许他为一个女人出头太多。 李世默浅浅饮下手中的一樽酒,连带把郁结之气一并饮下,目光也顺着心下流转浅浅落在杜宇身上。今夜除了被公孙枭这个老谋深算的主儿胡灌海灌一番,几乎毫无所获。或许是当初杜宇骗他的印象太深,加之入益州之前杜宇对他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以至于他总觉得杜宇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若昭刚刚有意无意挑拨了公孙致和与他父兄的关系,他也不甘落后,将试探的目标转向了今夜几乎一言不发的杜宇。 “今夜倒从未听到征南将军多说几句话,本王以为,节度使大人的家宴却执意留下了杜将军,想来公孙老将军待杜将军应当是极为亲厚的。看来……” 李世默把玩手中酒樽,话锋一转。 “是本王想多了?” 刚才还在心里腹诽得风生水起的杜宇表情刹那间一滞,连同口中还未咀嚼的荠菜都变得清苦难咽。宣王殿下怀疑他和节度使府的关系不清不楚他不是不明白,他自忖一方面演得大义凛然以至于与节度使府泾渭分明,一方面却又确实有些特别的因素而显得暧昧不清。 他苦笑,宣王殿下,还是在怀疑他。可一时半会儿,他又解释不清楚。 一时间心绪难定,却听得右手边传来粗犷不羁的声音。 “哈哈哈哈宣王殿下没有想多,杜将军乃我剑南道节度使府上一员猛将,微臣当然格外看中他一些。望之,宣王殿下问起你的事,还不赶紧敬一杯?” 公孙枭的声音。 在李世默出言责难杜宇的瞬间他心下一喜。今日强把杜宇留下在这公孙家的家宴,公孙枭自然有他的打算。他对杜宇的态度一向微妙,杜宇能打仗他器重不假,却又听得不少关于杜宇有贰心的流言蜚语。既然有贰心,那杜宇定然不会放过钦差入蜀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因此,一方面趁此看看他和宣王究竟是否有牵扯。 至于另一方面…… 今夜他也有不得不留下杜宇的理由。 如今宣王对杜宇出言不逊,两人关系应该没有他想得那般复杂。公孙枭松了一口气。 杜宇也松了一口气。 公孙枭出面替他解围,看来是没有多想他和宣王之间的关系。便举杯致歉道: “末将得公孙大人器重,更承蒙殿下关心,敬殿下一杯理所应当。末将先干为敬,殿下请。” 李世默一言其实也有打消公孙枭对他和杜宇勾结的怀疑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公孙枭目空一切眼高于手,居然也会主动出面替杜宇说话。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李世默心意再度一转,如今饮的枸酱酒意温和,并不伤人。他便举杯盈盈,又转向一直跟在公孙枭身后的杜师爷。 “今夜一宴,本王最该敬一杯的当属前前后后cao持的杜师爷。” 特意轮流敬一遍,却单单落下了公孙枭。李世默的盘算,无外乎借此看看公孙枭的反应。 今夜笑意不减的公孙枭却在此刻回眸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杜师爷,在李世默和李若昭都看不到的死角,目光稍有交接。 杜师爷是个看上去须发微白中年人,不知是饮酒过多还是身体使然的缘故,却如耄耋之人一般虚浮无力。他颤巍巍端起酒樽,从自己的席位蹒跚起身,一步一顿走到李世默的席案前。一步而阴影一绰,厅中烛火亦跟着一曳,似能听见烛台爆出灯花的声音。 杜师爷突然上前让李世默心下一紧,他微握酒樽的右手随之一紧,目光沉沉盯着突然上前的杜师爷。 没想到杜师爷上翘的山羊胡一咧,竟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殿下能想到小的,小的无论如何也要一口饮了殿下敬的酒,方能报答……报答殿下的一番心意。” 没想到最后他只是堪堪停在案前,将酒樽中的的浊液一口饮尽。 饮罢身形一歪,酒樽落地,人也跟着“哐当”一声倒在李世默席案前。 “杜师爷!”李世默不知他又是唱的哪一出,事发突然他只得迅速召唤侍者。
“快,来人!” 公孙枭端起酒樽,在一片光影交叠中抿嘴轻笑。 厅中仆从尚未来得及上前搀扶醉酒晕倒的杜师爷,只见得刚刚醉倒在地的杜师爷单手半称起枯瘦的身体,抚李世默案前之地而大恸至涕泗横流。声音亦沾满泪渍,回荡在萧疏空寂的宴厅中—— 喑哑。凄厉。悲从中来。 “此座可惜哉!此座可惜哉!” 李世默和李若昭俱是一惊,原本在酒意麻醉下不过十存六七的脑力又清醒几分。对视片刻之后两人皆目色沉沉,一言不发地看向赖在地上顿胸痛哭的杜师爷。 昔者,晋武帝司马炎不顾众臣上奏,力排众议立痴傻的司马衷为太子。太康初,武帝大宴陵云台,时任太子太傅的卫瓘托醉跪于帝座之前,抚床长叹,叹出了和如今的杜师爷一模一样的话。 将三国乱世复归一统的司马炎又是何许聪明的人物,他知卫瓘何意,只是群臣皆在,他便将错就错淡淡道: “今日当真是喝醉了。” 公孙枭举重若轻地放下手中酒樽,也淡淡道。 厅中几个侍者上前把醉成一摊泥的杜师爷带了下去。一场大戏猝不及防拉开序幕又倏忽合上,只有公孙致远坐在右手第一案上发出一声冷哼。 若昭寻声向右下方望去,顺带看向她此刻更关心的人——公孙致和。他埋首手中的一碗rou糜,和他对面的杜宇一样,对刚刚的闹剧置若罔闻。 宴厅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缓过劲来,公孙枭再一次出言率先打破僵持不下的阒寂。 “属下不懂事,喝多了让殿下看笑话了。微臣给殿下赔个不是。” 公孙枭敬的酒李世默自然不能推拒,他饮下今夜宴会中最后一杯酒,起身,仿佛刚结束的一场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神色疏寒,面色却抑制不住地泛起红潮。 “天色不早,既然诸位都喝得不轻,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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