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塬旧事_第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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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2/2页)

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子,果树上的霜像给树枝穿了一层白色的棉袄,树枝伸开手坦然地面对阵阵清风吹过,散落的霜冻轻飘飘的随风舞动悄然落地。放眼望去,对面的山坳里,霜冻覆盖的树像一朵朵白色的繁花,凄冷唯美的绽放在冬日的烟雾缭绕中。王家奶奶早起倒了炉灰,生起了炉火烧开水,拿着扫帚把院子里吹落的柴草扫堆到炕烟门跟前,提了一笼细杂草填进去,塞进扫堆的柴草,最后抓起一把胡麻柴推进去,柴火点燃后,呼呼的火花乱窜,胡麻柴劈劈啪啪地燃起来,烟气顺着烟囱一骨碌冒出来,紧贴着墙面腾空升起。

    燕燕、小燕和彦龙趴在窗台上,手在蒙了一层热气的玻璃表面乱画圈圈,外面的玻璃上结了厚厚的窗花,她们三个边乱画,不住地用嘴哈气,试图用热气融化掉外面的冰窗花。

    “麻烦打问一下,存生家在这吗?”一个身穿军绿大衣、头顶军绿棉帽的男人现在窑顶的墙头上伸头往下面喊道。

    猫吖正在拉风箱做饭,她听到叫喊声连忙跑出来说,“就是的,你是双庙小张家门上的吗?”

    “嗯,秋霞她妈昨天中午没了,我是给你送孝的,你出来到坡头上接一下孝。”说着转身离开了。

    存柱和媳妇,王家奶奶都从窑里出来,站在门外面,存生提着一笼玉米芯立在洞门口怔怔地望着,片刻安静后,猫吖“哇!我的jiejie呀……”哭喊出来,

    存柱媳妇擦干了眼泪说道,“赶紧出去接孝去,送孝的人可能都走下坡了,人走到哪一步都有个尽头,只是小张他姨娘太年轻了,生前人又利索俊朗,人都舍不得,唉!天要人命人有啥办法呢!”

    猫吖边哭边用垂头擦眼泪,转身颠簸着走了出去。

    “存生,你快舀一瓢水,滴几滴醋,跟着出去看送孝的人走远了照着拨出去。”王家奶奶叮嘱存生。

    送葬完珍珠,猫吖回家带着彦龙去熊渠住了几天,熊家老爹还像往常一样坐在炉火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彦龙在地上玩,一会儿跑进去绕着囤麦子的竹席粮囤转来转去,一会儿在麦堆里拿出鸡蛋,吵闹着熊家老爹煮鸡蛋,熊家老妈接过鸡蛋,在熬罐罐茶的罐子里倒进水,把鸡蛋放进去,搁在火上煮。她的白发就在听到珍珠没的这些天里,又新添了许多,两边的鬓角处灰白一片。

    “自从你姐夫来家里把你jiejie的病情说了,我就一心盼着能把这个年熬过去,谁成想命苦的就这么走了,到最后疼的人变了形状,把罪受够了撇下一大家子人走了……”,熊家老妈说着抬起胳膊用袖子摸着红眼圈。

    “我jiejie这一走,那个家就散了,可怜了秋霞和龙龙两个娃,幸好都长大了,不然我姐夫一个人,又要给人看病,还有那么多的庄稼地,咋忙得过来?”猫吖说。

    熊家老爹在炉壁上敲了敲旱烟管,重新换了一锅烟,擦一根火柴点燃,猛吸了几口,烟嘴里露出零星的火花,他低头叹息着,“唉!这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想到咱们人就这么走了,秋霞她爸还不到五十岁,男人家说起来也还年轻,长远看,肯定还要往前走一步,再续一房。到时候咱们也不要拦挡人家,只要人老实,对两个娃娃好就行了。”

    “咱们人都不在了,谁还能把外人的事都拿了”,熊家老妈说着把鸡蛋捞出来,放进一个盛满凉水的瓷杯里。

    每年正月十五是王家奶奶的生日,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出生在正月的哪一天,燕燕总是不厌其烦地喜欢听奶奶讲他们那个年代的事,想起来就趴在奶奶肩膀上,催促着赶紧说,王家奶奶轻叹一口气,收起腿盘坐在炕边上,“我们那个年代女人最可怜,一嫁进门就像母猪一样一窝一窝地生孩子,还有把孩子生在庄稼地里的。那时侯的女人也皮实,生了孩子,自己剪了孩子脐带简单包裹完放土炕上,就继续干活了,哪有现在那么多讲究。有的一家生十几个孩子,大人出去干活,家里大的拉扯小的,当父亲的经常按不上自己娃的名字,更不用说记住孩子的生辰。打我记事起,只听我mama讲过,我是正月里出生的,那天大雪纷飞,整个山坳里白茫茫一片,一脚踩下去拔不出来。具体哪天她也模模糊糊说不上来,后来和你爷爷成家时,媒婆说媒顺嘴就说了个正月十五,从那以后,我也就权当我是正月十五的生辰了。”

    “那你们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可怜呢?”燕燕偏着头问奶奶,小燕和彦龙也学重复着jiejie的话,三个坐在奶奶身边津津有味地听奶奶讲下去。

    “唉!也不知道咋回事,那个年代人都造孽的,越穷越爱生,没啥事就是生娃娃养娃娃,越生越穷。土匪长毛子还多,一到晚上天麻黑,就要赶紧关门上挡板,害怕土匪来了抢,抢人抢东西抢牲畜,老百姓活的战战兢兢地。***还是好,计划生育一来,娃娃少了,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了。你们都享了新社会的福了,能吃饱穿暖不饿肚子。唉!旧社会那都不是人过的日子。”王家奶奶打了个哈欠,手搓着脸按压着太阳xue,她说***时总是咬不清字,把泽子说成“个”

    ,燕燕三个纠正不过来,也跟着奶奶故意念成了“个”,直到上了小学才纠正过来。

    十五这天下午,两院子人变成了一家子,存柱媳妇活一大块面擀两张,切成细长的手工面,猫吖和翠霞打下手,翠霞拉风箱烧火择菜,猫吖将胡萝卜切成菱形薄片,开水里一焯,和着韭菜炒出来。打几个鸡蛋锅里摊开,铁铲捣碎盛盘子里。大锅里下面,旁边的小锅里调汤,存柱媳妇调的酸汤可是庄里的头等好,每逢庄户家门红白事,存柱媳妇都是主厨。她娘家城里的亲戚来塬上,每回来都要吃过她做的酸汤臊子面,才不枉上一趟塬。臊子油和红红的辣椒油飘在滚开的汤上,再抓一撮葱花丢进去,捞出的长面冷水中浸泡一下,每个碗里盛三分之一,铁勺舀出热汤再搂住面倒回锅里,来回倒两三次,放点炒好的热汤菜,再舀上一勺热汤,一碗红绿黄相间的臊子手工面就做好了。几个孩子趴在地上的八仙桌上,大人们围坐在炕上的炕桌上,两家人一起吃顿臊子面,也不提王家奶奶的生日,家人围坐,灯火可亲,元宵节就这样在冒着热气的一碗臊子面,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嬉闹声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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