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第2/2页)
兄三个也是没有办法,生养了儿女五六个,到头来剩下老两口子独守着一院子烂窑过日子。她时常和存生赶寨河集路过,买些老两口子家里用的零碎用品去看看,偶尔也背过存生给熊家老妈口袋里塞点零花钱。 还是趁着这个农闲的空档,又到了一年一度改土的时候。原则上要求每家出一个劳力,自带工具去参加集体组织的改土活动。猫吖就派燕燕跟着庄里的大人去顶人数。改土一般都是去山地里铲山硷畔增加耕地面积,或是平整山地和拓宽山里的路面,方便三轮车和架子车行走。农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各有各的事业,大部分能来的基本都是来顶人数的年老的和年小的。村支书和队长指手画脚的挥手指派一番。等他们手背搭过一走远,村民们就地干一阵子活便找个阴凉的土坎下面,随手撂下铁锨屁股担在上面,三三两两的拉呱起了闲话。上面巡查的领导一来,队长就抬高了嗓门大声喊叫几声,给沟底下逛闲的人提个醒。于是,燕燕就跟着几个大人在硷畔里西一镢头,东一榔头的又干一阵子。看着检查的领导走远了,存柱停下手中的活,唾了一口痰,掏出旱烟袋一边卷烟一边说:“这把他妈的!而今社会变得活泛了,人的出路都多了,去哪都能挣几个钱。年轻人都出去打了工,都剩下些老得干不动的,各家里的几亩庄稼都营务不过来,哪还有闲情干事儿!年年喊叫着家家出个劳力,哪哒有人呢啥?打眼望去,几个队里人和起来还没有指挥的人多么!还不是看——唉!”存柱没有接着说下去,他想起农业社自己当队长的时候,人吃不饱饭,一天还游手好闲。庄塬上一有个啥事情,恨不得全家出动去凑个热闹。现在年轻人在外头到处闯荡,庄里谁家抬埋个人,都得请全庄人出动。 湾里的应堂他爸随手跟存柱要了一张卷烟纸,也卷了一根旱烟,蹲在坎边上抽起来了,他吐出一口烟气长叹了一声慢悠悠的说:“唉!人这个东西不得了呐!穷的穿开裆裤的时候,想着顿顿能吃上白面馍馍就把人活了。再看而今,家家粮满仓牲口满圈,人还不满足,埋着头挣钱盖新房,一家赛过一家好。争强好胜的有啥意思呢!都活着一世人,还不都是吃饱了撑着。我们应生两口子闹腾着想往塬上兑地修房呢,我一句话都没搭理,那是诚心想另开过呢,我不管求!有本事了想咋折腾都能行,我就守着我的土窑把我下场了。” 说起往塬面上修房子,存柱心里一阵惆怅,他也试探的打问过顺利和胜利弟兄两个,听口气人家两弟兄都还想在城里买房子。他心想,两个又都是给旁人打工的,一年能攒几个钱,城里面买个房子是动动嘴皮子就能买到的吗?而今的年轻人见的世面多了,老人也管不住。我也不管求!反正我攒的几个钱一个子儿都不搭赔,留着我们老两口干不动了用,有个头疼脑热的至少不给儿和女添累赘。胜利妈成天里在他跟前念叨——迟早根在白庙塬上呢,自己做生意和给人打工有啥区别呢?不喊叫着两个回来兑地修房,塬上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将来以后咱们下场了,我看他弟兄两个回来惜慌地住哪呢!……唉!让他有啥办法呢?儿大不由娘老子!人家两个不把话亮明,咱们老两口挣死累活的干不动不说,将来以后,弟兄两个一院子地方,谁住呢?谁又看呢?还不都是淘气挖嗓子的事。顺利媳妇都没有个着落,这才是嘴让人头疼的,说了周边塬上几个女子,旁人看着到底差不多,顺利这个怂娃硬是毛病多得看不上人家女子。看不上好歹你自己自己领一个回来嘛!怂娃嘴上还应承的好,说不要我们cao心。能不cao心吗?眼见着二十三四的人了,庄里像他一般大的,后人都能跟上拾柴火了。唉!说不成!说多了人头疼,干脆撂过不管求子!存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个滋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太阳已经升到了当头顶,坎梁下的阴凉地儿也越来越少。燕燕带的草帽感觉也有点儿份量了,压着头皮缝隙里渗出了汗。临近中午,队长在山头上挥手喊叫着放工,只听得铁锨相互碰撞着。腿蹲麻了的人扶着墙慢慢的挪动步伐,放着几把铁锨的架子车后面围了两三个人推着车子上坡。老九和存柱扛着铁锨并肩走在后面,笑呵呵地说:“没干啥活叫太阳把人晒乏了。腰上懒油都下来了,空架子车都得几个人掀上。再要是各自家里的一车麦子,你看不得撅起沟子卯足了劲儿往上拉。” 前面坡上,秀英大声吆喝着:“谁家三轮车下午看戏去呢?让我们几个女人搭个顺路车看热闹走。”不知上面谁回应了一声说:“走!我就爱拉女人家看戏,我野子也不麻。你们几个人到戏场里一人请我吃个雪糕就能成了!”惹得后面的几个女人哈哈哈的笑起来了,秀英抬高了嗓门笑道:“那是个谁?还说野子不麻?我看那脸蛋子比沟蛋子上皮还厚!”随着几句玩笑话,回家的人们又来了精神。燕燕无精打采地跟着人群,想着猫吖早上赶集时安顿的活。回家还要跟着王家奶奶把剩下的花椒摘完。前几年刚搬过新窑这边,猫吖育种出来的几时棵花椒苗,她和存生在场边上、院落周围的坎硷上,凡是能栽的犄角旮旯都栽上了花椒树。今年花椒丰收了,个个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花椒。昨天摘花椒被刺扎的手还烧乎乎的疼痒,渗进手指头缝里黑乎乎的花椒油怎么洗也洗不掉,凑近鼻子还有一股刺鼻的麻味儿。想起今天又得摘花椒,燕燕不由得泛起愁来,火辣辣的太阳晒的路面一片橙黄,翻耕过的二茬地等着下一场雨再磨平,犁沟里拳头大的土疙瘩呲牙咧嘴的裸露在地面上。燕燕看着眼前的山沟沟心里莫名的激动起来,她打小就梦想着走出这一道道山梁去城市里生活,完全和这片土地脱离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家里的耕地一多,父母一边卖菜养家,他们三个也就早早成了家里的劳力。每年十几亩的麦子,猫吖舍不得掏钱请麦客子,时常带着他们三个连夜收割。割到地头最后一把麦子,下镰的时候燕燕恨不得把麦杆连根拔出来。如今,她终于要进城读书去了,或许将来真的会住进楼房里,和这片黄土地没有多少瓜葛。可是她一想到这些庄稼地,脑海里浮现出累得直不起腰身的父亲,夜里腿困的没处安放翻来复去呻吟的母亲,还有那一双金莲脚支撑着庞大身躯的奶奶,年迈的她经常喊叫浑身疼,不时的需要个人按压脊背……唉!怎么可能完全和这片土地划清界线?不管身在何处,这片黄土地和家里人永远都是最深的牵挂。燕燕紧咬嘴唇,她一定要好好读书,然后挣很多很多钱,割麦子叫麦客子收割,犁耕地叫拖拉机来干。猫吖不是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社会钱就是天王老爷”。只要有钱了,父母也不会那么劳苦的奔波了。燕燕在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美好的画面,她越想越亢奋,似乎有一股激流涌过全身,脚底下也轻快不已,她长吸一口气,把铁锨换了另一边的肩膀扛好,迈开了轻盈的步伐朝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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