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七书之却月_中卷 三十二章 太子殇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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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卷 三十二章 太子殇 (第2/2页)

其罕见地以亡国之君身份保住了性命。曹髦是魏武帝曹cao后裔,曹魏末代君主,他愤恨司马昭专权,乃以卵击石,带领身边人去讨贼,结果半路被司马昭爪牙贾充手下成济杀死。这都是距离当代不远的史实。姚泓非常熟悉,但在这样一个土崩瓦解的时刻,从自己11岁的儿子嘴里说出来,还是有振聋发聩之效。

    姚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子,怔怔片刻,转身坐在胡床上。

    姚佛念却不肯就此罢兵:

    “父皇。就算你有心做一个刘禅,当今晋朝说话算数的,却不是司马家的人,刘裕一定不会给我们一条生路。我们要是落在他手里,只能受刑杀之辱。不会得到任何优待。”

    姚泓眼皮一跳,想起此前刘裕灭慕容燕国,因为攻打广固历时一年,城破后杀了燕国王公贵戚以下3000多人以泄愤。本意还要屠城,但城中百姓,因为服饰还是晋朝款式,被视为遗民,这才得以免死。想想刘裕确实没有优待羌人贵胄的理由,可是又觉得他也没有仇恨他们的理由,犹疑之中,模模糊糊地问了一句:

    “那依你之见,我们能做什么?”

    姚佛念稚气的声音里透出一种金石之气:

    “如今大势已去,绝地反击已无可能,儿臣不敢大言炎炎。但身为皇家,我们全家可以在城中自裁,遗命将士,让他们烧了我们的尸骨,这样晋人就算想枭首示众都没机会!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们姚家三代征伐、开国关中的尊严,一家人到了地下,无愧于列祖列宗!”

    高皇后在一旁发出惊惧的呻吟。

    虽是夏夜,姚泓却打了个寒颤,他从没发现自己的儿子有这般铁骨。但是一想到自己结果自己,还要被烧成灰,他内心就在拼命摇头。心底辗转片刻,徐徐说出一句:

    “信佛人不可以自杀!”

    姚佛念睁大了黑亮的眼睛,大颗泪珠滚落出来。他愣了片刻,直直地跪下去,向着父亲母亲各自磕了个头:

    “儿臣不孝,不可以再侍奉父母膝下。既然父皇甘愿做蜀汉后主,那么儿臣也只有奋身做北地王!”

    说完起身,大步走出门去。

    姚泓还在恍惚之中,片刻之后,突然惊醒,起身扑到门外,大声喊着:

    “抓住太子,你们快抓住太子!”

    北地王刘谌,蜀汉后主刘禅的儿子。刘禅决意投降后,刘谌一腔悲愤,在先主刘备的昭烈庙里杀死妻儿,自己也伏剑而死。

    此刻姚佛念已经跑到城墙下,正沿着马道往上跑。几个士兵听到姚泓的声音,刚想伸手拦住,姚佛念拔出宝剑怒叱一声,作势要砍,几个人都闪开了。姚佛念跑到城墙上,回头看了一眼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父亲和跟在身后哭天抢地的母亲,挥剑猛剁城墙,宝剑应声断成两截。而后手脚并用,奋身攀上城墙,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从城墙上望下去,血泊中的那个孩子尸体那么小,那么小。

    昏厥过去的高氏被士兵们抬了下去。

    姚泓背靠着城墙坐下来,随着泪水奔涌,全身都在抖动。

    他想起自己读完书,深夜去看孩子,小佛念总是会踢掉被子,用各种奇怪的姿势睡觉。他在给孩子掖上被子之前,总会亲他的脸蛋、胸脯、腿脚甚至小鸡鸡。佛念三岁的时候,喜欢骑在父亲背上,此刻的姚泓就不再是人前装腔作势的太子,而是衣冠不整的孩子王。有人曾经向文皇帝姚兴告过状,说姚泓不成体统。姚兴哈哈大笑,说哪有当爹的在三岁小儿面前有体统的,我自己也给他当马骑过。

    给他取名叫佛念,就是要佛挂念他,保佑他。

    他跳下去那一刻,佛为什么不伸手接住他?

    我姚泓一生与人为善,修文偃武,礼佛敬僧,不嗜杀,不虐民,对叛臣尚且网开一面,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亲友凋残、地老天荒的结局?就算我有十恶不赦的罪孽,需要这个才11岁的孩子来替我扛么?

    他在城墙上无声伤恸以泪洗面时,姚讃正在明光门外大放悲声。全军鹄立,人人雨泣。

    今夜云重,月光不显。当他们乘着夜色抵达明光门时,城墙上没有灯火,黑漆漆,静悄悄,看不出有重兵把守的迹象。按照跟探子约好的暗号,姚讃手下点着两只火把,不断交叉。在夜色中,那两团火连同尾焰,形如两只凤凰在飞舞。

    突然,城上一棒锣响,瞬间满眼火炬,火光照亮了成列的盔甲和刀槊。一名晋军军官扶着城垛向下看了看,对着明暗摇曳中的秦军大喊:

    “秦军弟兄们,辛苦啦!想进城喝酒的,我们欢迎,只要你们放下兵器;想过招的,只管动手,我们奉陪!”

    姚讃的心,瞬间就冻成一个冰疙瘩,掉到马蹄子边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

    攻城?笑话!

    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带着部下退到了晋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外。

    再也无法安坐在马鞍上,翻身下马,冲着石桥小城方向跪下,练练磕头,泣不成声:

    “陛下!臣无能,救不了陛下啦!”

    瞬间将士们在荒野里哭成一片。他们满怀希望、怒马飞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快,足够奋勇,就能长驱直入长安,赶到皇帝身边,把他从灭顶之灾中摘出来,就像从洪水中捞起一个落水人。孰料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铁桶,他们被隔在桶外,眼睁睁看着皇帝在不可抗拒的漩涡中沉没。

    晋军好像体恤他们的悲伤,满城的火炬忽然全灭了。

    远处隐约听到第一遍鸡叫的时候,姚讃从地上站起来,翻身上马:

    “弟兄们,跟我回郑城!”

    官兵们有点发呆,他们不知道在这种时势下,失去了战斗的动机,回郑城还有什么意义。

    姚讃抬眼看了看东方天际,恍如自言自语:

    “老子是大秦国独当一面的大军统帅,就算无奈投降,也要降给刘裕,不能把宝剑交给王镇恶这样的小角色!”

    两千骑垂头东行,渐行渐远之际,姚泓已经派羽林骑使臣去见王镇恶。身为大秦国皇帝,他要等到刘裕大军赶到长安时,才会出城投降。

    王镇恶的答复很简单:

    “岂有此理!投降居然也摆架子!太尉绝不会到你城下来受降。你的妃嫔和剩下的儿子都给你,你带着他们出城,到太尉大营去投降!”

    随他去,爱咋咋,姚泓不想再纠缠这些细节了。

    他厌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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