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三十七章 寄奴三拜 (第2/2页)
怎么使唤都使唤不坏。心思单纯,向前就是死战,向后就是寻欢,不算计、不在乎、不攀扯、不顾忌。因此也就不陈腐。每次看到他们那朝气蓬勃的脸,刘裕就油然生出一种带着嫉妒的喜欢。陈嵩刀条脸,坚毅沉雄,和自家兄弟在一起时眸子里有一种暖意,冲锋陷阵时会换成摄人魂魄的杀气。经过这些年历练,已经懂得人情世态,但是还远远没到圆滑。郭旭脸上还有孩子气,但身如铁塔,浑身透出一股可以托付大事的硬气。其人不善言谈,其实心思细腻,胆气过人,假以时日,可以摔打成方面大将。 下一代保驾守业,就指望这些北府兵少壮派啦。 一手拉住陈嵩,一手拉住郭旭: “你们哥俩好久不见,可以好好喝一顿大酒啦!陈嵩啊,你要努力,你的小兄弟、老部下郭旭追得很快,不要嫉妒啊!” 陈嵩笑着说我不嫉妒他,至少我这份口齿他一辈子学不来。 刘裕满眼欣赏地看着他,说不嫉妒就好,大胜之后尤其不要嫉妒,不要争功,那样我会看不起。你和郭旭,是北府兵后起之秀。你在峣关战场上的表现,我一清二楚;郭旭进长安的勇锐,我也了如指掌。玩笑归玩笑,你们在战场实际难分伯仲,我很喜欢你们这种嗷嗷叫着向前冲的气概。也衷心希望你们这份兄弟情,能经得起时间考验。 陈嵩话里听话,联想到这几天关于诸将争功的传言,以及自己亲眼看到沈田子的怨气,不能不琢磨刘裕的深意。而郭旭对这些浑然不觉,他满脸涨红,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太尉,突然想起一件事,乃转身从幢主队列里拉出疯子: “禀太尉,这是幢主冯梓樟,跟我一起闯的长安。” 刘裕笑了: “王镇恶将军已经在战报里提到你了,听说他们都叫你疯子张,是吗?看你挺清秀挺斯文一个人嘛!” 疯子说我斯文是对自己人,疯是冲着敌人。 刘裕点头赞叹,转眼瞧着郭旭: “不错,不独吞功劳,知道把手下弟兄抬出来,就凭这一点,你小子就不傻!” 话头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陈嵩,你收服的那个斛律征,沈田子上报说他放走了姚和都,我看不是存心通敌,就是一时义气。胡人嘛,别那么苛求,官复原职,还要嘉奖他峣关之战勇猛,你看怎样?” 陈嵩惊喜至极,但瞬间意识到刘裕应该和沈田子说这番话,于是一边躬身谢恩,一边说这件事怕还是得由太尉传令给沈将军。刘裕也是马上想到这一点。笑着点点头说这个可以稍后再说,你可以先告诉你的狐狸大哥,要他放心,刘裕不会亏待为我们出力的人。
一一慰劳众将。又接受父老敬酒,而后登上临时搭起的木台检阅三军。北府兵将士列成若干方阵,旗甲鲜明,刀槊耀眼,步履震地,呼声动天。自队主以上,所有将领单组一阵,每个人都背了一名伤残士兵,刘裕向每个伤兵举手致意,伤兵们趴在将佐背上。大滴热泪落入后者脖颈。这是檀道济的点子,他知道刘裕爱兵如子,一定喜欢这个安排。刘裕善待部下从来不是空言,战前有人给他送了一个琥珀枕头,说是枕之可以安神养脑。刘裕听说琥珀可用于疗治金创。下令把这个琥珀枕头捣碎,分发给各队备用。阵亡者家属养起来,伤残者本人养起来,这是老规矩,这些接受检阅的伤兵,尤其不必顾虑下半辈子了。 全部方队过后,百余辆马车装着姚秦宫廷重器走过。有宗庙祭祀用的青铜礼器。有珍贵木料做的日影计时器土圭,有走一里路就由木头人敲一下鼓的记里车,有无论车轮怎么转木人都手指南方的指南车。这些国宝级重器,都要装船送往建康。这些东西易主,比皇帝被杀更能说明一个国家灭亡了。 这些重器过去之后,人们都以为战利品展示就算结束了。孰料在后面不远不近地,又跟过来一群士兵。他们都是沈田子的部下,人人举着一面秦国军队的战旗。走到检阅台下后,一声呼号,齐齐把战旗抛到台下。刘裕鼓掌大笑。全场跟着欢呼。 将领们,除了沈田子春风满面,其余只是微笑。 在商议阅兵规程时,本来没有这一项,但沈田子坚持要这样,说否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沈林子和檀道济不置可否,其余诸将做壁上观,王镇恶已经听到一点沈田子不满的风声,自筹不必在这种细节上伤了和气,就答应了。沈田子又提出要把斩获的秦军人头拉来检阅,而后就在灞上筑一个京观。王镇恶激烈反对,说关中人心需要安抚,将关中子弟的脑袋拿来炫耀,会让本地父老极度反感,非常不利于善后。且迎接太尉本来是喜事,何必要带上凶气呢?这一回诸将都赞同王镇恶,沈田子孤掌难鸣,只好作罢。临了他摆了个姿态,说要不就把各军缴获的旗子都加进来?诸将不语,他也乐得标新立异,遂独立结阵,向太尉献旗。 所有这些花哨都过去了,刘裕走到台前,向台下一拱手。满场顿时鸦雀无声。 “北府兵将士们,关中父老乡亲们,刘裕不才,今天能站在这里庆祝姚秦灭亡,喜迎关中重回大晋,全仰仗天佑我华夏,皇帝圣明,三军血战,父老同心。诸位同袍,各位乡亲,请受刘裕一拜!” 全场先是寂寂,而后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拿下关中,只是我们光复故土的第一步。北府兵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劳苦功高,也知道你们想念江东老家,但我们还不能马放南山啊!向西向北,我们的版图还没有恢复到永嘉之乱前那么大,我们还有很多父老挣扎在胡人铁蹄下,如果我们不去救他们于水火,谁去?此事不了,上有负祖宗,下愧对子孙!诸位同袍,各位乡亲,请受刘裕一拜!” 官兵们振臂高呼:我们去! “我们不会永远活在战场上!等关陇平定,北方息烽,四夷臣服,华夏一统,我刘寄奴会把你们还给你们的父母妻儿,把江南塞北的大片沃土分给你们,到了秋天丰收的时候,你们的新稻子新麦子拿来酿酒,请我刘寄奴喝一杯,也请那些长眠沙场的弟兄们喝一杯。我们这些为国家流血流汗的人,会在父老乡亲的歌舞中一醉方休。为了这一天早点来,诸位同袍,各位乡亲,请受刘裕一拜!” 三拜之后,刘裕跳下将台,翻身上马,穿过含泪欢呼的人群,向长安进发。 他的部下们为热血所激,暂时忘却小我,跟着他去长安。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人在局中。 局在城中。 长安,多么大的一座城,多么见多识广的一座城,能吞吐多少得失成败啊! ps: 和这些老将一番周旋后,来到陈嵩和郭旭面前,刘裕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年轻就是好,身子骨既像铁,硬邦邦坚不可摧;又像水,自己可以修复清浊,好像怎么使唤都使唤不坏。心思单纯,向前就是死战,向后就是寻欢,不算计、不在乎、不攀扯、不顾忌,因此也就不陈腐。每次看到他们那朝气蓬勃的脸,刘裕就油然生出一种带着嫉妒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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