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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槐安(8) (第2/2页)
黑衣青年不愿意想,他低下头,死死盯着衣角的那一棵墨竹,墨竹被绣得极其清雅高洁,此刻却在轻轻地摇晃着。 为什么晃…… 不,没有风,唯一在晃的是他自己。 他的身体不知何时起,开始猛烈地颤抖起来。 小莲似乎懒得看他了,只是絮絮叨叨:“还有……庄主头发都白了,脸上从来都无血色,他老借用我的胭脂水粉,怕被你发现。我当时还想,如此拙劣的掩饰,也太容易看出来了……” “可是,沈大侠从未拿正眼瞧过庄主。却是真的,一次都没发现过……” 没有。 黑衣青年头皮发麻,眼睛煞红。 他一点都没有发觉。 他记得陈少清当时的模样,痛苦惨白,迅速老去衰竭,而那一人也遭受着同样的病痛,却以各种拙劣的方式掩饰,仅是为了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真是,太傻了。 而他在最后那段时间是怎么对他的呢…… 青年颤栗着,一时之间失却了所有语言,双耳轰隆隆作响,周围一片天荒地暗,吞没了他所有感官。 不,他还能听到小莲的话。 清晰,遥远,一字一句,逐渐缓慢渗入到他的心脏。 “……庄主去前,嘱咐我们不要办任何丧礼,也不要带走风庄的任何一件物事,只要将他烧了,将灰洒在故乡土地上,我们不敢不听,方伯实在难受,才在他屋里安了个牌位,让庄主在地下好走。” “遗嘱上……庄主遣散了所有家仆,方伯迟迟不愿离开,他跟我说沈大侠终于来了……那我,当然也要回来,一字一句,将庄主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你听。” 字字锥心。 小莲终于,几乎是快乐地讲完一切。 女孩甚至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庄主一直要保守的秘密,都被她一口气全讲完了。 她自知对不起庄主,没有遵守他的遗愿。然而她实在不愿,让庄主那隐藏在笑容后的沧桑哀伤病痛就这样一起随风而去…… 如他的人一般。 总要有人告诉那个庄主一心念着,放在心上的人,庄主都经历了什么。 怎么能让他后半生就这么好过呢? 庄主临死前的悲伤,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沈默岚最终还是离开了风庄。 天下之大,他却在那一刻不知道去哪。 秋心一字捻作灰。江湖,侠义,突然于他亦再无吸引。 他从来未重视那人。 从来,没有给过那个,应是母亲之后,对自己最好的人,一丝温柔与好意。 即便如此,尽管那人陷在他的猜忌怀疑与恶意的泥潭里,却依然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信仰与追逐。 那人借女孩用的胭脂乔装掩饰……若像少清,中毒生病是急着告诉自己要去寻仇,而那人却藏着掖着,临死前都不想告诉他,还撒谎……仅是为让他能后半生好过。 他最后选择回了故乡。 因为那人曾要求把灰洒在故乡土地上。 在母亲的牌位旁,沈默岚为风无痕立了一块牌,仅书了五字。 “风无痕之灵。” 他盯着那人的名字,突然有点想笑。 风无痕,这人还真是人如其名……风过无痕呐,一把大火烧去,就好像真的从未存在于这世上…… 除了,那些还留下的人还记得。 他又想到了影右曾问他的问题,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不在意那人吗? 在意自然是在意的,他却从来未想过喜欢。 也许是喜欢过的。 但是年少时的心动恍若昙花一现,大梦一场,经过半生的纠缠后早已蹂躏碾碎得不成样子。他依稀记得昙花的香气,却再也描摹不出当时的感觉。 他却恍惚地想到,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了,再也不会与另一人结为连理。 这世间,仅那一朵昙花,绽放于他最珍视的少年时代,即使未来还有,却也不再是同样的一朵。 它带着刺却又极其脆弱,它只为他一人绽放自己的温柔,痴情,与缱绻的香气。他本应好好藏于掌心细心呵护。然而讽刺的是,他的一生,正义侠气,他珍惜生命,责任比天高,唯独那人,备受他的伤害,并因他而死。 从未获得他的一点体谅与关怀,温柔与爱意。 甚至临死前,也未见到他一面。 未能听到他能喊一句…… 无痕。 沈默岚静静望着风无痕三字,良久,提笔在名前写下。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清狂。 灵牌前,有几滴泪轻轻飘落于地。 当时只道是寻常。 ——默岚篇一枕槐安end———— 一枕槐安:泛指梦境。也比喻一场空欢喜。出自元·范康《竹叶舟》第二折:“分明是一枕槐安,怎么的倒做了两下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