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话 苦 (第1/1页)
贺赖茗入了门,随百戏帮四处奔波,到了地儿也不问何处。何必呢,晓了地名也不知何处,己身已无处可去,戏帮在哪哪就是家。 那晚,贺赖茗回了房,房中一个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着这个新来的小师弟。贺赖茗只身漂泊已久,阅人甚多,但此番十余个孩童一起住在一间小屋中便像羊圈般的情景还真是头一回见。看着这个新来的小师弟,房里的孩子都不说话,哑了一样。贺赖茗抱着被子,找了处空炕头。一个小师哥霸道起来,跃上炕道:“一边去,这里小爷占了!”贺赖茗刚与恩人分离,心中恼火甚是不快,初言顶撞道:“凭什么?这炕上即没刻你名也没放你被,先到先得!”那小师哥火了,怒道:“凭什么?凭小爷比你有本事!”话音未落,一腿朝贺赖茗额头横扫过来,贺赖茗身子一矮躲过了过去。那小师兄跃下炕来,小拳头如雨点般打将过来。贺赖茗连忙抱被来挡,挡下几拳,左腿朝那孩子脚下一扫,原地画了个圆。小孩儿,打的发狠,发现之时慌忙一跃,差点将自己绊倒。“好!”一旁的师兄师弟们乐了,不断扇风点火,这等场面对整日练功的他们来说就好比穷人家一场难得的戏。唯有其中一人,忙扒开几个兄弟脑袋叫道:“哎!快别打了,你不是他的对手。会受伤的!”这孩子生的白皙眉清目秀,唇儿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一般,便是那日的周兰。说完便要上前拉架,可那些师兄弟哪里愿意放过这好戏,都生生拉住他,道:“哎呀,师兄你就别管啦!” 这时门“哐”的被重重推开走进来一个少年,少年一双火红的眼睛一瞪,众人便都没了声。“周金发!又是你小子在这儿犯浑!”莫柏说完推开几个孩子,上前重重的扇了周金发一耳刮子。他也狠心,周金发脸上登时现出一个乌青的手掌印,适才好勇的小霸王立时成了泪人儿。莫柏走出房,轻轻掩上门,道:“好好睡觉!再胡闹,我让师父来治你们。”莫柏站在门外,听到屋内有人犹在嘀咕:“就知道拿师父压人,爷可没功夫……” “什么?不用师父,我照样把你们拉出来打通堂!”屋里一听,静了。孩子们兀自睡去,贺赖茗站在房中央不知去从。周兰,掀起被窝朝他招招手道:“来,到我这儿。”贺赖茗到他身边躺下,周兰帮他把被子盖好把脚包在了被里。 “睡吧——”周兰长长舒了口气翻过了身。 夜里一个小师兄做恶梦了,不断喊着:“……娘亲,我不学了。您把我带走吧,我听话!带我回家吧。” 贺赖茗听的难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周兰被弄醒了。 他也不怒,柔声道:“怎么了?还不睡。”贺赖茗轻声呜咽道:“想娘了。”周兰虽知他是帮中阎修煜的后继者,却并不清楚他的来历便问道:“你娘呢?”贺赖茗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死了。” “哦。”周兰一时不知如何答他。 “你娘呢?” “不知道,听说过年时她会回来看我……也三年了。” 夜深了,棉被湿了,二人不知何时相拥睡去…… 以后每日惺忪之时,天边未明,大师兄莫柏便端来一大盆热水将众人叫起洗脸。脸洗不干净,如内心一般斑点模糊。天空暧昧之际,莫柏带着一群小师弟在落脚之地选一处空旷之地喊嗓。一群娃娃各自站开“咦——呀——啊——呜——”的喊着,睁着眼的,半睁着的,语气里带着凄楚的意思。好似一群黎明前来不及逃回去的小幽灵,一日日,生生把太阳给喊出来了。 唱戏练功最初练的便是走圆场。有时是拉二胡的风靖,有时是平六还有时是平帮主自己,他们拿着木棍,轻轻在地上敲着,嘴里不住叮嘱着:“踩着拍子走,手耗着,腿别弯……嘿——!谁让你迈这么大步子的!”弟子们不住的走啊,这个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走完,腿软了,也不知多少圈了,数吧,更累。贺赖茗咬着牙走着,这才明白,恩断义绝是那么容易,如今心中只有酸楚哪来的地方记恩情。口里不住喊了娘,却已想不起娘的模样。 再来就是压腿,将腿搭到高高的梁上还要将身子压上去,下面的那条腿弯了,师父的小铁棍就来了。反观大师兄莫柏,说不出的羡慕,宛如没有脚筋一般。周兰在众师兄弟中排老二,功夫也算不错,并不吃力,便对贺赖茗笑道:“你说大师兄是不是自己挑了脚筋,否则怎么连汗都不会掉一颗。”贺赖茗死死的咬着牙,默不作声,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隆起。莫柏听了周兰的话,笑道:“放屁!我若是断了脚筋那还能在这儿?小师弟,你别听他瞎说,过个几年你也和我一样毫不费力,我也是从你现在这样疼过来的。没事儿,慢慢就习惯了,”贺赖茗僵硬的点点头,感觉双腿如炙烈火一般,腿一弯侧倒在地。
“怎么回事!若要为人前,需吃人后苦。莫柏,带他到墙根那儿撕腿去!横一字!” 莫柏将腿放下,摇摇头将贺赖茗领到墙边。贺赖茗背靠着墙张开双腿,莫柏俯下身,低声说道:“要是太疼,就告诉我。”贺赖茗轻应一声,莫柏便开始慢慢加砖,一块、两块……贺赖茗腿越撕越开,双腿就好像千针猛扎“师兄,疼!” “疼?才这么点!再加!”贺赖茗抬头一看,却见师父就站在身后。莫柏看小师弟疼得厉害,一时停了手。“师父,贺赖师弟他已经……”平不平双目一瞪,喝道:“他疼,你就没疼过?!咱们唱戏的谁不是熬着苦水过来的,加!” 莫柏无可奈何,心一横,又加了两块砖。疼,谁没疼过,他练时何愁没有急痛攻心的苦。此时贺赖茗的痛他最清楚,每次看到师弟们受苦那曾经的痛楚便如洪水猛兽朝自己身体各出袭来, “娘!疼啊!你来接我吧!我不练啦!快带我走吧!”贺赖茗扯着脖子叫唤着,忘了母亲已故,忘了家乡已然是一绝处。恍如自己已然来到来世,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那日傍晚,贺赖茗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夕阳将青石板路照得金灿灿的,扑了金粉似的。一个母亲模样的女人带一个孩子,背着夕阳,低着头默默朝贺赖茗走来。那女人走到贺赖茗面前,只见那女人身着粗布衣,头发用棉布束着,蜡黄的脸像一张草纸。那孩子是个女孩,看来不到五岁,长的水灵可爱,半个身子藏在母亲身后。那女人张张嘴,语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小兄弟,你们师父在吗?你帮我叫他出来,就说我想把我孩子送到帮里学艺……”女人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贺赖茗听后,忙起身去通报,可他才走出十余步,女孩便“哇哇”的哭起来。贺赖茗转头望去,母亲狠了心,走了,快步的。为了更加坚决,又跑了起来。 贺赖茗,走到女孩面前把女孩儿抱到怀里,女孩儿哭声停了,一双水润的眼睛惶恐的看着他。 “在帮里我最小。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了。”他抱着女孩,跨过门槛,朝师傅的房间,那放着祖师爷神位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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