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东岛三尊 (第1/1页)
乐之扬回到住所,满心怅然,心里尽是朱微临别时的样子。他于男女之情一知半解,少女含泪的双眼,却似一对烙印,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一想到出宫之后,再也见不到朱微,不觉若有所失,默默坐在床边,直到雄鸡报晓。 第二天,朱微没有召见,她呆在寝殿,足不出户,偶尔琴声飘来,声调凄冷婉转。乐之扬凝神听着,但觉琴声一丝丝,一缕缕,似要将他缠住缚住。想要吹笛应和,可是拿出笛子,才想起竹管破裂,不堪再吹。他愁绪满怀,无从宣泄,恨不得破门而入,告诉朱微,石鱼也罢,生死也好,他全都不放在心上,只要她一句话,自己宁可留在宫里,天天与她为伴,弹琴吹笛,了此余生。 想到这儿,又觉心口绞痛。乐之扬恍然想起冷玄的话,神针发作在即,自己性命不久,别说长相厮守,能否活过明天,也是未知之数。 他无精打采地躺回床上,数日间的际遇从心间流过,好似做了一场迷迷离离的大梦。 用过午饭,朱微忽然召见。乐之扬抖擞精神,赶到寝殿。还没进门,一股奇香钻入鼻孔,远远望去,烟雾缭绕间,小公主双手合十,跪在一张供桌前面,桌上供奉了一尊白玉观音,面容圆润,衣带若飞。朱微双眼微闭,苍白的面孔似为玉像照亮。 乐之扬望着少女,几乎忘了呼吸,待他还醒过来,宫女们已经悄悄地退走了。 朱微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回过头来。一夜不见,她的面孔憔悴了许多,眸子暗淡无光,透出几分迷茫。乐之扬登时心跳变快,身子里像是燃了一团火,他本想上前两步,可大约是熏香的缘故,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两人对望时许,朱微指了指琴案边的褥垫,说道:“坐吧!”乐之扬支吾两声,悻悻坐下。他偷眼看向少女,朱微的脸上冷冷淡淡,根本看不出心中所想。 小公主也坐了下来,倚着那一张“飞瀑连珠”,手指放在弦上,目光却痴痴地望着屋顶。 乐之扬咳嗽两声,低声说:“公主,我,我……”不知怎么的,早已想好的话,此时此刻,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你的笛子呢?”朱微忽地问道。乐之扬拿出笛子,少女接过,扫了一眼,轻声说:“真是破了呀!” 原来,乐之扬昨日吹了两声,朱微是知音之人,只一听,就知道笛子有了破损。她轻轻抚摸笛子,沉默良久,从身旁拿起一个长长的紫檀匣子,轻轻推到乐之扬面前。乐之扬接过匣子,莫名所以,只听朱微说道:“你打开瞧瞧!” 乐之扬揭开匣盖,明黄色的软缎上面,放了一支翡翠长笛。寻常的笛子不过一尺八寸,这根笛子足有二尺有余,以一整块翡翠镂刻而成,雕工精绝,内外光润,笛身浓翠晶莹,仿佛一缕秋水。长笛的尾端镌刻了两个流云古篆,字体镶金,纤瘦有力,另有一行游丝小篆,乐之扬辨认不出,不觉微微皱眉。 “这两个大字,念做‘空碧’,这一行小字,写的是‘石季伦得之于苍梧仙府。’”朱微的声音十分恬淡,“这一支翡翠玉笛,本是晋代石崇送给宠姬绿珠的。绿珠姿容美丽,吹笛的技艺出神入化,石崇对她十分宠爱。后来,车骑将军孙秀来石府做客,也对绿珠一见倾心,派了使者,请求石崇把绿珠送给他。” 乐之扬听得不快,心想:“你们这些权贵人家,怎么老是把人送来送去?哼,了不起么?” 朱微并未觉察他的脸色,接着说道:“石崇听了以后,将府中的美人集合起来,说道:‘这是我府中佳丽,任君挑选其一!’孙秀的使者说道:‘我受命讨要绿珠,这些女子中谁是绿珠?’谁知石崇应声暴怒,厉声喝道:‘绿珠是我心爱的婢女,决计不会送人!’当时孙秀勾结赵王司马伦,权倾朝野,闻言大怒,向司马伦进献谗言,说是石崇谋反,当以诛杀。司马伦于是派出甲兵,包围了石崇的府邸。那时候,石崇正在楼上宴客,看见孙秀率兵破门,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凄凄惨惨地看着绿珠,唉声叹气地说:‘绿珠啊绿珠,我今日家破人亡,全都是因为你呀!’绿珠听了十分难过,流泪说:‘绿珠不才,情愿死在大人的前面!’不待石崇阻止,带着这支空碧,踊身一跃,从数丈高楼跳下,摔死在了孙秀面前。” 乐之扬听得心惊,下意识拈起玉笛,但觉入手冰凉,滑如凝脂,冷冷碧色之间,若有灵光流转,仿佛绿珠香魂未灭,就藏身在玉笛之中,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朱微苦笑道:“后来石崇被抄家灭族,一家老少全数遇难。说起来,这个石崇富贵骄人,府中的姬妾,但凡忤逆他意,一定无法幸免。《世说新语》里说,石崇当权的时候,宴会宾客,让府中美人劝酒,客人喝不完杯中之酒,便将劝酒的美人斩首,这样一来,宾客纵然不胜酒力,也会勉强喝下。后来大将军王敦赴宴,他也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固执不饮,想看石崇怎么应付。石崇为了此事,一口气杀了三个美人。唉,就是这样一个大恶人,事到临头,却为了一个吹笛的婢女送了性命,足见情之一物,真是说不明白!” 乐之扬心中感慨,放下“空碧”,抬眼看去,正与朱微四目相接。少女眸子幽黑,眼神凄迷,泪光若隐若现,好似深潭上笼罩了一抹烟雾。
刹那间,乐之扬的脑子一片空白,等他还醒过来,朱微已经在他怀里。少女蜷在那儿,柔顺得像是一只小猫,仰着素白的脸儿,目光莹莹流动,手指柔滑如丝,从乐之扬的鬓角抚摸到了嘴角,似要透过这手这眼,把他的容貌镂刻在心底。 乐之扬紧紧地搂住她,双臂几乎用尽了气力,禁城、宫殿、生死、皇权,一切的外物尽已消失,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乐之扬沉迷在一种奇妙的情绪里,先是喜悦,继而沉醉,到后来,心底深处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悲伤。他感觉怀里的女子在默默流泪,泪水顺着鬓发滑落,淌过他的手背,一直流进他的心里。 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笃笃之声,两人悚然一惊,双双分开,应声望去,窗纸上投映出一个人影,冷玄的声音飘了进来:“公主殿下,时辰到了!” 朱微神色一黯,低声说:“冷公公请进!”话音方落,屋子里起了一阵微风,冷玄白衣萧索,仿佛无中生有,出现在二人面前,乐之扬瞧得心子怦怦乱跳,但觉此人非人,真是一个鬼魂儿。 冷玄手持拂尘,低头说道:“公主殿下,一切安排妥当,只待施术假死了!” 朱微迟疑一下,说道:“冷公公,此事真的没有风险?”冷玄笑道:“公主放心,奴才以性命担保!”朱微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乐之扬。 乐之扬站起身来,面朝冷玄,冷玄凝视他时许,点了点头,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向空中轻轻一挑,礼佛的蒲团活了似的跳将起来,翻滚着落到乐之扬面前。乐之扬见此神技,心中迷迷糊糊,只疑生在梦境,耳听冷玄说道:“请坐!” 乐之扬盘膝坐下,冷玄也对面而坐,神色凝重,双目微合,枯槁的面容透出晶莹的光泽。乐之扬正觉奇怪,忽见冷玄扬起手来,骈起食中二指,向他左边轻轻一点,乐之扬只觉一股寒流灌入体内,左腿膝盖以下登时失去了知觉。他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木木的就像一块石头。 正奇怪,冷玄又出一指,点中左膝后方,寒流注入,膝盖以上也知觉尽失,乐之扬轻叫一声,挣扎欲起,冷玄出手如电,一指点中他的右腿足踝,寒流入体,小腿以下也失去知觉。乐之扬挣起一半,扑通一声又坐了下来,两眼盯着冷玄,心里充满恐惧,忽觉朱微轻轻拍了拍肩膀,低声说:“别怕,他只是封了你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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