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王道 (第2/2页)
住咽喉。她大喊一声“我的亲娘呀”吓得腿软。持矛的人厉声喝道:“站直了!手别在衣服下面藏着!” 这声音清脆,金舜英定睛一看,将她性命置于股掌中的竟是名女兵。再仔细环顾四周,围住马车的二三十人全是打扮一样的女兵。黑色军服红腰带,不用问,全是大羲天王的手下。 “我们走错路了。”金舜英磕磕巴巴地说着快哭出来,“我们是要投奔亲戚,没想到误入大羲天王地界,绝不是有意乱走,更不是怀有企图。” 这时一名红衣黑腰带的青年妇人骑马而来。金舜英见她衣着与众不同,知道必定是个头目,急忙向马前跪倒,连连磕头道:“大王饶命!”红衣女人见她狼狈可笑,蹙眉问:“你是什么人?车上还有什么人?如实交代!” 金舜英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大致说明白她是汲月县人,因在当地活不下去,想到北方投奔亲戚。红衣女人见假砚君和墨君从车中出来,又问金舜英为何两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上路。金舜英哭道:“大成天王手下贪图我家财产,逼死我丈夫,没收了我家房屋。这是我丈夫同原配夫人所生的女儿,还有我的儿子,同我一起逃出来。现在只剩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只求能平安北上,寻个栖身避难之所。” 她这番说辞引人同情,红衣女子还存有疑问,追问道:“我听你的官话当中有北方口音。你说是自己汲月县人,如何能说北方方言?”金舜英胆颤之中不敢欺瞒,“我原是北方人,被父兄卖到汲月县给人作妾。现在夫家没了,只好回北方投靠亲戚。” 这话说出后,红衣女子神色缓和几分。一众女兵搜完了马车又要搜身,金舜英不敢说半个不字。假砚君却宁死不从,高声喝道:“你们若疑心我是jianian细,索性痛快将我杀掉,岂不是又简单又合乎你们这群人的做法?哪家的天理王法准许你们在人身上搜来搜去?” 金舜英急得大喊:“你这丫头找死吗?!跟我犯犟也就罢了,我没底气管你,你真当没人管得了你,竟跟大王们过不去?也不看看现在是谁的天下了!赶紧站过来,大王要你抬胳膊你别伸腿,要你解头发就解头发,要你脱衣服就脱衣服!”假砚君冷哼道:“要我脱衣服可以。我要问清楚,下这伤风败俗的命令的人姓甚名谁。日后婆家若问起我一路上有什么见闻,我也好告诉人家,大羲天王的喽啰某甲某乙,在光天化日之下,车马大道之上,逼女人脱衣服。” 红衣女人不理会她,径直走向墨君,微笑问:“小弟,你这是去哪里?”墨君摇头说:“不知道,跟娘走,娘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红衣女人又问:“你爹呢?”提起他爹,墨君握着拳头,大声说:“给大成逆贼杀死了!”
苏牧亭从来将四个天王称为逆贼,墨君在家耳濡目染,不知道天王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跟着将他们叫做逆贼,若是问他大羲天王是谁,他也只知道回答大羲逆贼。红衣女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男孩子小小年纪已经颇有骨气。她心中怜爱,轻轻摸了摸墨君的脑门,问:“你娘那么年轻,你怎么会有那么大年纪的jiejie?” 墨君转眼珠看着假砚君,心想不管红衣女人问的jiejie是不是她,反正他亲jiejie的年纪确实是挺大的。墨君心想这又不是说谎,便坦荡荡地回答:“我jiejie是大夫人生的。我娘是小夫人,十六岁就被我舅舅卖了,当然还年轻得很。” 他的官话是跟苏牧亭学的,带着汲月县的口音,不是一时间能够伪装出来。红衣女子早看得出这群人没一个是当jianian细的材料,听完墨君的话,她再看金舜英,眼神中已经不带恶意。 “都是男人造的孽。”红衣女子说,“缺钱的时候就卖了我们,买我们的又不拿我们当人看,觉得我们是用钱就能买卖、天生比他们低贱一等的命。”她转眼望着假砚君,冷笑道:“就算是那边的清高小姐,同样一辈子逃不脱她爹的编排。豁出性命要保她的贞cao,给谁保?不就是她爹告诉她,她不这么做就对不起她未来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是男人在骗我们女人,她竟然不知道问问自己,男人值不值得!” 金舜英听得莫名其妙,大气也不敢出,但见周围女兵全是一派深以为然的神色。金舜英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进展?怎么遇到的乱兵变成了魔教?这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该不会将男车夫剖腹挖心吧? “我们跟着男人受了一辈子侮辱,却要在这些男人倒霉的时候,再跟着他们一起受罚、一起死——这就是从前的可恶世道。”红衣女子拍拍金舜英的肩膀,说:“以后不会了。你也别去投奔什么亲戚。乱世中人心险恶,你这样走投无路的女人,难道要他们再卖你一次?只有大羲天王能改变女人的命运。你们孤儿寡母索性跟我们一起从军,做一番真正不能让男人小觑的事业。” 她的话到最后,险些将金舜英的胆吓破。红衣女人见金舜英张皇失措,微笑道:“你不要怕。我以前和你一样,是富人家的妾,没想过自己还有使刀弄棍的一天。可是女人当中,总要有人来做这样的事,才不会世世代代被男人的刀棍打压。” 金舜英手脚冰冷,颤抖道:“大王抬爱,可我实在难当此重任。”红衣女人见她畏缩的神色,倒也不再勉强她,柔声道:“若是有朝一日,不堪忍受那个男人说了算的世界,只要记住大羲永远不会将受苦的女人拒之门外。” 假砚君一声冷笑,“永远?大昱也曾幻想他们的帝国是万万年的!”红衣女人不同她斗气,微笑道:“大昱、大祇,还有现在的大成、大新、大庚,那些男人的国度永远消不掉男人之国的痼疾。我相信大羲有天下女子的支持,不会垮掉。” 女兵们重新套好马车,待到金舜英抱着墨君上车之后,红衣女人向登车的假砚君道:“你刚才说,若有人问起一路见闻,你要告诉他们你遇到大羲的军队,还问我是谁。我的名字是郑莲笑,你大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们。若问起的人是女子,我请你仔仔细细地将我说过的话告诉她们。你自己不屑我的话,但千千万万的女子之中,必定有人抱持和我一样的信念。你看到她们的神情,就知道我和你谁更应得你刚才的两声冷笑。” 假砚君脸色苍白,匆匆地躲回马车上,急急吩咐车夫快走。车夫遭受一群女兵的虎视眈眈,恨不得插翅而飞,顿时将马鞭挥得急如擂鼓。 马车驶出去不知几里地,金舜英终于从害怕中缓过劲来,忘了遇险之前要和假砚君拼个你死我活,惊魂不定地哆嗦道:“以前只听人说过大羲天王整日嚷嚷着男女平等,我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个平等法。原来女人也拿起刀枪打打杀杀了。大羲的女兵当真气势不凡!吓死我也。” “什么女兵!”假砚君低声道,“那是大羲天王郑莲笑!” 金舜英惊得合不拢嘴。假砚君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她亲自到了大新地界,必定是要同大新逆贼再鏖战一场。五龙坪不宜正面交锋,战场必定在北边的放马山口。那是我们前往落乌郡的必经之地,倘若打起仗来,那条路方圆三四十里都没法走。” 金舜英听着她蹙眉咕哝,被这女人的见识惊呆,傻愣愣地第四次问:“你到底是谁?” 假砚君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似乎打定主意永远不回答金舜英的问题。金舜英的心突的一跳,须臾之间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你们这些贱妾”之类贬损女人的话,连郑莲笑也看出她对女人不屑一顾。 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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