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梅如豆,柳叶似眉(3) (第1/1页)
活着,变成怪兽活着,沉溺在鲜血中活着,被猎杀,被同化,坠入无边暗海,这是每个冷原人的宿命,潮湿的海风传达着神性的低语,水滴使人的头脑保持清明,仔细听,它的声音。 就在我们身边。 主教大人跪在祭台之前,比血还要红的长袍温暖而热烈,光从祭台后的七彩玻璃窗里透出来,将冷原现任主人的背影映衬得更加伟岸。他没有祈祷也没有诵经,祭台亦是空无一物,陪伴他的不是神也不是人,唯有漫长的时间。 “你听到钟声了吗?”他没有回头,似疑问又似自语。 吴凌烟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必害怕,你,听到钟声了吗?” 他刻意强调了“你”字,很显然提问对象就是吴凌烟。 “……听到了。” “哦。”主教低低笑了笑,猛然回头,“撒谎!” 吴凌烟如坠冰窖,动弹不得;那是一张何其恐怖的侧脸,牙齿外翻,灰白的面皮一块一块地剥落,血管暴突缠绕成结,灯泡般大小的怪眼横亘其间,视线凶残而疯狂。吴凌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就在几天前,他首次造访教堂之时。 人体蜈蚣。 错不了,如出一辙的饥渴,如出一辙的暴戾,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吴凌烟早已被大卸八块。 “杀了我的宠物,烧了我的教堂,嘲弄微光隐修会,如今又跑来信口雌黄,欺瞒于我吗?”他怪眼圆睁近乎嘶吼,与平素或温文尔雅或慷慨激昂的主教大人判若两人。这并不奇怪,吴凌烟原本就没对这座疯子城的上位者报什么期待,在他的设想中冷原不该是这个样子,血疫,帮派,教堂,全都不该存在。自打记事起这些腐朽的痼疾便深深扎根于灰败的泥土之下,如盘绕钟楼的嗜血巨木般大肆汲取冷原贫瘠的生命能量,每日定时敲响的钟声现在看来正是为濒死之城而鸣的丧钟,吴凌烟整整听了近二十年,又怎会撒谎、何必撒谎? “愚昧,狂妄,自以为是。”主教嘶嘶叫道,宛若深泽中潜伏的致命掠食者,“你根本不明白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你所认为的拯救不过是场无差别的屠杀。”“是吗,比起把人堆在一起当宠物我宁愿做个刽子手。”吴凌烟冷笑出声,暗地里凝神戒备,目光紧紧锁住主教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冷原的摄政,先前展露的一手悬空穿墙过于惊世骇俗,吴凌烟到现在还搞不懂他是如何做到的,不可不防。 主教却仿佛根本没把大敌放在眼里,但见他好整以暇地挪到窗边,从仅次于观月台的冷原第二高塔看下去,人就像微尘般渺小。当然现在街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了,滚滚黑流冲垮了千年老城所积淀的一切,裹挟着无尽哀嚎的人形尸骸,汇入大海。天还是亮的,并没有黑。 是时候还回去了,隔离区自成立以来蒙受的所有不公,所有憎恨,所有苦难,都将在禁锢城市的黑暗高墙轰然倒塌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然而仅仅这样并不会解恨。 他反手挥动权杖,伴随着“啪”的一声清响,空气割裂般地为之凝滞:权杖底端竟暗藏一把锋锐无比的尖刀,与权杖组合成的巨镰恰似传说中死神收割生命的险恶道具,随后一团红影冲天而起猛然劈下。吴凌烟早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只是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双眼已经瞪出血丝,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好防御姿势,戴着铁爪的右臂却在挥出的瞬间有一丝颤抖。 吴凌烟选择相信自己的本能,放弃防御侧身一滚,避开了风驰电掣的这一击。不幸的是,临敌之际若连敌人动作都难以看清,能躲过一击已是极限。 一击不中,主教顺手将直劈改为横扫,镰刃就势扣入吴凌烟小腹,痛彻心肺。他挣了挣没能挣脱,锯齿状的倒刺深深嵌进内脏,稍微动一下便会造成巨大的痛苦;同为猎人工具设计时自然以利于切割放血为准,确保猎物可以死得更快。
剧痛之下吴凌烟握枪的手几乎拿捏不住,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可笑,沾染些许魔血便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名强大的猎人,殊不知猎人也有三六九等,真正的猎人不仅具备优良的血统,CQC近身格斗术更是信手拈来,这样在猎杀或被猎时生存的几率才会尽可能地增大。吴凌烟不会格斗,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单比拳脚甚至被方珏完爆,纯粹出于本能的rou搏或许可以对抗无脑的怪兽,但面对精通格斗术且血质优良的猎人,结果只有一个。 死。 吴凌烟强行咽下满嘴鲜血,借助胃部抽搐产生的刺激保持头脑清醒,扣动扳机。然而这最后的努力主教只一挥手便轻易化解,他将镰刀高举过头顶又狠狠砸向地面,吴凌烟如死鱼般被钉在镰上,毫无反抗之力。 “上路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主教把吴凌烟挑到窗边,附耳低言。钟楼楼顶两侧没有安装玻璃,风吹裂伤口喷洒的赤血正如天边黯淡的残阳,从吴凌烟的角度看,太阳就像盘踞蛛网中央伺机待发的巨大蜘蛛,吃饱喝足后戏谑拨弄着漆黑的蛛丝,和蛛丝包裹下被吸成空壳的可怜猎物。 奇怪,此刻未至黄昏,直视太阳,眼睛居然不会痛。 主教缓缓拔出刀尖,战败者如一颗炮弹呼啸着坠向地面,利刃剥离rou体的剧痛很快便被高空落体的恐惧彻底支配,吴凌烟用力伸出右手,铁爪插进钟楼壁上的石缝里,借此延缓下坠速度。留给他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尽管已将能做的做到最好,要靠个人的力量抵抗自然法则始终是蚍蜉撼树,吴凌烟就是那可笑的蚍蜉。 “扑通!”想象中的粉身碎骨并没有出现,某种柔软、浓稠的液体阻止了他的下落,吴凌烟猝不及防,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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