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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调 (第3/3页)

像模像样地拿被子将两人都裹住:“医正说你半夜很容易发寒的,本来他们准备了好几床被子,可想到万一你踢被子怎么办,我就来做你的暖炉啊。”还将热乎乎的一双手伸进他中衣里抚着胸膛试探一下,煞有介事地下结论:“现在这个热度还是很正常的,半夜觉得冷就叫醒我,知道吗?”

    他握住她作怪的手:“叫不醒怎么办?”

    她想想回答:“那就多叫几次嘛。”

    他怀疑:“多叫几次也不行呢?”

    她埋头思索好一阵,脸上交替出现愁闷、决然、沉痛的表情,有些肉疼地:“那你就一脚把我踢下去吧,摔一摔我肯定就摔醒了。”又身临其境地赶紧补上一句,“不过你、你要轻点儿啊,我最近有点娇柔,不太禁踢。”

    “……”

    她其实是那么认真又努力地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不在的时候,还会偷偷地和小黄讲心事,捂着脸十足地担心:“这颗鲛珠和我以前的那颗真的很不一样,也许它能让我长生不死也不一定,可如果这样的话,待慕言他百年之后我该怎么办?我听到的那个关于黄泉海奈何桥的传说,自杀的人是不能到那个地方寻找自己重要的人的,喂,小黄,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天光渐灭,风从林间吹过,千层塔上的佛铃响声不绝。不知谁燃起一盏风灯,如豆的火光中,坟前香桃木的长枝丫遮了石碑。他用了十五年的时光来说服自己接受她的离开是不得已的事,可时光每逝去一日,却只是更增添一分的恐惧。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是什么?是知道她会在何时死去,却无能为力。长长的十五年相守,却像只是一瞬,那一年也终于来临。看着她的精神如一颗失去水源的小树一日一日地枯萎,她似乎也有所察觉。不能回忆的是最后那一夜。

    最后那一夜,七十里昊城初夏飞雪,陈宫内一派狂风大作,漫天的异象似一道道催命的符咒,冷冰冰昭告宫中有贵人命数当尽。那一年,他一直是在她身旁寸步未离,不知为何一场昏睡,醒来发现自己竟身在议事殿,心急如焚地赶去她的寝殿,翻飞的白纱间却立起一盏巨大的屏风,将他隔在她床外。

    听到他踉跄的脚步声,屏风内她微弱道:“你别过来。”

    他的手已搭在鸳鸯戏水的锦屏上,却真的停下脚步,怕惊扰她似的轻声:“是担心自己病了不好看,怕被我看到?”忍着痛意柔声道,“把我弄昏就是为了这个?”

    窗外风愈大,摇得雕花窗棂哗啦作响,宫灯摇晃的烛火在屏风上投下他的影子,咫尺之遥是帷幔垂地的一张床。帷幔后她短暂地顿了一顿,语声缓慢,努力地装作平静:“看不到的话,虽然我……离开了你,你也可以当作我只是去了某个地方游历,”终于还是带上了哭腔,有他在,她永远也不能做到想要的那么坚强,哭着道,“我也希望我能记着的都是你开心的脸,是那些笑容,我也想过也许我会孤单,但想着你的话,我就会……”话未完已泣不成声,却还是挣扎着说完,“我不想看到你最后难过痛苦的样子,你不要过来。”

    他缓声道:“别胡说,你会好起来,你只是在生病。”手指用力地将金丝楠木的屏风框都握出深深的指印,脚下却的确没有再进一步,他一生很少有这样软弱的时刻。

    她收起哭腔,像是想他不要那么担心,声音越来越轻,近似叹息地:“无论我去到哪里,慕言,我总是在你的身边。”

    他低声应她:“嗯。”泪水滑落脸颊,声音还是稳的,柔声提醒她:“记得,要等我。”

    一句话亘古一般绵长,像说了一辈子,窗外风渐止,屏风后已无人声。

    万寿无疆是自古帝王祈盼,他却只是感到岁月的绵长。也许时光逐日苍老,便能模糊生死的距离,每一日逝去,都觉得好像又离她更近一些。倘若世上还有华胥引,他也希望谁能为他弹奏一曲,她还在等着他,他想早些见到她,看到她绯红着脸重新扑进他的怀中,说:“慕言,你终于来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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