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直把杭州作汴州(下) (第1/1页)
人生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一千个人,恐怕就会得到一千个不同的回答。甚至,在每个人人生中不同的时间段里,回答也必定是不相同的。 只是,对于现在这个时候的周府事来说,他所追求的东西很简单——让楚风出丑。 如是而已。 而周府事达到这种目的的手段也很简单,四个字,顺水推舟。 书法这种东西,除非真的好到一定程度,否则人与人的品味不同,谁高谁低、是好是坏,其实很难说清的。 这就像是晋人极爱王羲之,而轻贬王献之。而到了后世,王献之又重新受到赏识,甚至很多人认为王献之的书法要比他父亲王羲之还好。如此类似的事情,并不止一件。 人的审美是随着时代的变革不停的改变的。这就像是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丽,只是时代不同,欣赏的目光自然也不同。 书法就更加如此,除了那些真正在群星闪耀的星辰中绽放出异样光亮的华彩,亦或是那些真正经过大浪淘沙后筛选出来的结晶,很多东西,都仅仅是历史的一种积淀、艺术的一种沉积而已。 美可以有千万种解释,书法更是这样。 柔美娟秀的字迹,你可以说它不够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你可以说它灵动不足。潇洒龙蛇的字迹,你又可以说它太过流于表面……再刚强的事情都有它的破解法则,更何况,书法这种事,原本就是一件“漏洞百出”的事情。 周府事早已准备好,牙尖嘴利的他,混迹于杭州城的知州府三年有余,哪里会在这种小事上栽了跟头? “哦,楚郎已经写好了么?拿来让二位大人看看吧,也让为师瞧瞧。”文端先生和蔼笑着。 “是,陆老先生的高徒,我们一定要好生品鉴品鉴。”两位大人笑的轻松,心里所想的,不过是官样文章、应付了事。 楚风将诗作拿了,笑着走来,双手奉上。 而后,退开半步,微笑以待。 “不管诗文如何、书法如何,单单是看楚郎君这一身不卑不亢的气度,就不是久居人下之人啊!陆老先生的手段实在是高明,连徒弟都跟着您沾染了几分世外高人的气息。”知州大人接过了那张诗作,轻笑着,赞叹了一句。 通判大人也面露笑容,想要接上一句,刚开口,却瞥见了那纸上的字迹,微微怔了一下,想说的话也被噎在了喉咙里。 “山外青山楼外楼……”通判大人下示意的念了一句,心里有些讶异,不由抬头看了楚风一眼。 楚风依旧侍立在一旁,微微笑着,仿佛谦和有礼,又明明带了几分出尘的不羁之气。 “西湖歌舞几时休。”通判大人又接着念了一句,这一次,他看向了文端先生。 文端先生眯着眼睛,笑意从眼角的皱纹里施放出来。显然是很满意的样子,而同时表现出的,并没有什么讶异的情绪,反而有些理所当然。 后面两句,通判大人并没有再念,因为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这沉默的时间很短,可却包含着万千思绪,也包含着万千复杂的情感。 春风吹进门廊,绕过屏风,带来一股杏花的香气。 一枚柳絮跟随着杏花的味道飘洒进来。也不知是柳絮追逐着杏花香,还是杏花的香气附着在了柳絮的身上。 柳絮落在纸面上,堪堪挡住了“杭州”的“杭”字,又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着。 “这字……”一时间,知州大人不知该反馈出什么样的情绪。 “我这徒儿也算是无师自通,书法学的是蔡襄的《暑热帖》,只是临习的时间不长,小半个月罢了。书道我是不大懂的,我这徒儿又苦于无师,二位大人也是个中高手,如果有什么看法,还希望能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不吝赐教才好。”文端先生笑着道。 “小、半个月……”知州大人重复着,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文端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不是玩笑。只是,半个月的时间,能够单单从临帖中学习出这样的字迹来?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些!更何况,不单单是这书法,还有这首诗啊!
这首诗看着简单随意,可分明就是举重若轻!这哪里是寻常少年郎能够达到的高度? 他浸yin诗词半辈子,如今能够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繁华随雨逝,回首琼楼,寂寞影徘徊”之类的句子。这样看似随意的举重若轻,是每个文人都想企及的高度的。 诗词文章、书法丹青,即便是文人豪客,能够通达其中之一已经不易,更何况是这样在诗、书上都有了几分造诣的? 而最让知州大人无法接受的,还是文端先生的那句“临习了半个月左右”。 谁都是从科举考试过来的,谁没有临习过书帖?偶尔手上得到一张名帖并不稀奇,最为关键的是,仅仅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达到了这样的效果,这是令人咋舌的,甚至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 知州大人看着楚风,看着这个侍立在一旁、面色淡然的少年郎,心绪浮动飘起,又缓缓的落下。 他看了看旁边的通判大人,又看了看对坐的文端先生,轻笑起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看来我们几个都已经老了。”知州大人自嘲笑道。 而旁边,同样侍立的周府事却不免脸色有些发绿。他就算是再怎么蠢笨,也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对于眼前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他自然是看的通透的。 这样的书法……竟然比自己还要好上许多的,他周府事若是再敢贸然开口,那就不是挑事,而是嚣张了。 更何况,知州大人的一句话,已经奠定了太多的基调。他一个小小的府吏而已,哪里敢与顶头上司拧着来? 周府事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但人一旦过于聪明了,也免不了要畏首畏尾,一方心绪难以抒发,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着。 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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