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算来一梦浮生 (第3/3页)
不会笑话!宫中多年只知哀家而不知皇后,皇后实在不必担心是否有人会耻笑皇后。你只需自己心安即可。”
她惊怒交加,容颜似要破碎的布絮,颤抖而狰狞,“昭成太后要先帝亲口答允‘朱门不可出废后’,先帝尸骨未寒,你竟敢压制正宫如此!他日你与先帝黄泉相见,将以何面目面对先帝与昭成太后!百官竟能容许你如此践踏先帝颜面!” 我端然坐上她素日升座的凤座,以目光凌驾于她,缓缓道:“哀家这样做正是秉先帝旨意,顾全先帝的颜面。先帝的确答允昭成太后‘朱门不出废后’,所以您还是皇后,以后也一直都会是皇后,连死也不会改变。先帝说过与你‘死生不复相见’,若你成太后,他日必得与先帝同葬陵寝,岂非要先帝食言,魂魄不宁。而且,他日即便到了黄泉,想必先帝也不会与你相见的,所以你实在无需担忧以何面目见先帝,因为在先帝面前你早已无面目可言。所以哀家会按先帝生前所言,先帝与纯元皇后同葬景陵,你死后以贵妃之礼葬入泰陵,与早死的贤妃、德妃作伴。”我以手支颐,漫不经心道:“你是先帝生前最厌弃嫌恨之人,百官绝不会有异议。何况,你长久以來都是有名无实的皇后,顶皇后之名以贵妃礼下葬,也很合宜。” 她怔怔地,微干的嘴唇喃喃地张合,“死生不复相见皇上真的这样说” 殿外春意迟迟,无尽春光似一幅工笔描绘的画卷,我的声音在着温然春意里显得格外清冷,“先帝恨毒了你。你害死他毕生最爱的纯元皇后,害死他那么多孩子,他肯保全你皇后的名位已是勉强,怎愿再见你歹毒心肠。” 她的目光如冰锥,似要将我身体戳裂,“到底是先帝恨毒了我,还是你恨毒了我” “沒有温裕皇后,何來今日的甄嬛。哀家能有今日,全是由皇后您指点历练,自然感恩戴德,尽力保全你此身荣华。”我低低道:“只是哀家已是太后,秉承先帝旨意就得替先帝成全你,他日史书工笔,乾元朝有四位皇后,却只有三位太后得享太庙祭祀。先帝会让你生生世世都是皇后,永不超生。” 她不语,绝望的气息迅速淹沒了她。仿佛一息之间,支撑她身体的所有力量被一丝丝抽走,她缓缓走到方才的窗下,软软跌坐下去,再无声息。 我环视昭阳殿,富丽缠绵的雕画显得空洞而死寂,缓缓道:“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里日月长。昭阳殿,当真是好地方。”我扶住小允子的手离去,再不回顾。 次日大典,皇帝封端贵妃为端康贵太妃,德妃为和敬德太妃,贞一夫人为贞怡太妃,庆妃为庆恭太妃。我在颐宁宫含笑受礼,亦安排下寿祺、凝寿、长寿等宫予她们居住。礼仪甫过,却见小连子匆匆赶來,我还以为是贞怡太妃不适,便问:“是贞怡太妃又哭晕过去了么” 德太妃眉间微生悯意,举起绢子点一点眼角,叹息道:“燕宜为了皇上龙驭殡天伤心得水米不进,若弄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庆恭太妃忙笑道:“二殿下已去陪着开解了,贞jiejie顾念儿子,也必会保养身子的。” 二人正议论,小连子附耳低语几句,我微一蹙眉,只道:“知道了。” 德太妃问我:“怎么了” 我伸手按一按发髻上因素服而佩戴的白银簪子,淡然道:“温裕皇后薨了。” 德太妃手中端着的茶盏一动,几乎洒了出來,“什么时候的事” 小连子道:“是昨日半夜,心悸而死。宫女发现送进去的早膳不曾动,才发现出了事。”他声音一低,“來报的宫女说温裕皇后的身子都僵了,可是眼睛仍睁得老大,死不瞑目。” 庆恭太妃不掩嫌恶之色,“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贵太妃眉毛也不抬一下,淡淡道:“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费事。” 德太妃微微一笑,“皇上虽然年纪还小,只是也该考虑着迎几位妃嫔入宫了。当年贵太妃不也是昭成太后早早鞠养在宫中的么。” 我漫然而笑,倦怠地倚在椅上,“是呢。等过些日子也该打算起來了。听闻殷大人家的女儿月镜与皇帝差不多年纪,十分懂事……” 窗下有微风过,引來上林苑弦歌声声,有年轻的歌女轻柔地唱着: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cao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云來,千里相思共明月! 我侧耳倾听,信手拨起搁在身边的那具“长相思”,有流畅的琴音缓缓流出若秋水潺涴。 往事茫茫倾覆,我忽然觉得,这阙,早已唱破了我的一生。 周遭安静极了,仿佛人人都被这旋律浸染,只是默然倾听。良久,德太妃才轻轻道:“先帝驾崩,宫中不宜见乐声的。” 我淡然一笑,“无妨。毕竟有新帝登基之喜。” 晨光融融清美,我倦然微笑,已经是正章元年了。 浮生恍若一梦,乾元年间事,皆是旧事,弹指刹那尘烟。 横汾旧路独自渡,空余红颜映残阳。 我转眸,颐宁宫富丽华堂,空庭寂寞,日影渐渐向晚,满壁斜阳空。 尾声后來,我的予涵被过继入清河王府,再后來,润儿和涵儿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数十年后,润儿的孩子沒有孩子了,涵儿的孩子,我的曾孙便被迎入宫成为新帝。 只是那时的事,我再不知了。 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人生。而我的故事,已经完了。 浮生一梦,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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