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节 (第2/2页)
“南洋客哪能算得上蕃仔哥,不就是吕顺、柔弗、爪洼国……”“变国号啦。”“老远的讲不清,就从唐太宗算到康熙爷,这千把年,年年朝贡,岁岁……”“八国联军打进京城街,这些个岛国全换主了,现在给新主请安要搭飞机去西洋。”“不提平民百姓,就他们什么国王总督的,哪个祖上不是咱们南漳泉的人氏……”“早就翻脸不认祖,把赵、钱、孙、李的百家姓抛到海底去了,都改叫阿奇密、基齐坦、马珂斯……”“什么不好叫,叫什么‘鸭吃米’、‘鸡洗汤’、‘马去死’……”“经您老这么叫,好端端的总统也要被你喊下台啰。”跟在后边的小工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林秉康转身对他吩咐道:“水官,明天叫两、三个人去旧厝,把我爹现下睡的‘藤床桄’先搬进来。还有,你现在就去荤教堂西门口,带司机去‘味和’吃碗点心。”说笑间,娘舅带着外甥来到西园小洋楼。 “回来啦。”林秉康的父亲坐在花厅沙发上,见儿子进门先开了腔。“天黑后,快艇到了平水道头。”林秉康站着回话,并给他爹换了杯热茶。 “坐下说,”娘舅疼外甥:“天光到天暗,不是船就是车,明天来看你爹也来得及。”二舅边说边拉着外甥和他一齐坐在双人沙发上。“明天城外还有一摊事要忙,早晨有几个人会来整理房间,凉晒被褥,打扫庭院,说好傍晚把她母子俩接回旧厝住。” “见到你仔啦?”林秉康他爹问道。“只在病房隔着玻璃门看了眼,连叔担心我和儿子八字有冲,交待要等满月后才可亲近小孩。”儿子照实回答。 “这就对啰,即便不提生辰八字,就你前些天在上路办的那些晦气活,又患过寒症,身上不干不净的。小孩出世还不到一个礼拜,怎受得了附在你身上的脏气。”老人端起杯子喝了口儿子刚泡的热茶,继续说道:“你小的时候,在祠堂背过‘林氏控鹤族命字歌’,没忘吧?” “怎能忘,不就:汝以文彦孔,继世德惟昌。永思宗有本,廷士达邦光。从信熙朝宪,敦崇秉懋良。志而承佑启,允克祚恒长。”儿子张口背诵,只字不漏。 “你属‘秉’排行,接下来是‘懋’辈,我给长孙起名‘慎’字,可好?”“‘懋慎’,真心待人,谨慎行事……”“好听,喊起来也顺口,”二舅终于耐不住了,他打断姐夫和外甥的对话:“难得添丁,加个小名,命硬些,叫‘橄榄核’……”“那就不必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听天由命吧。”姐夫封了小舅子的口。 楼外的灯光忽然间亮了许多,是水官领着福森进园来,跟在后边的是“味和”店的俩伙计,手上各提着装有点心的篮子,水官带他俩朝六柱亭走去,福森则进到花厅。 “伯公等七叔到了家,这才放下心来。”福森一句话当是问候本家俩长辈。“秉康常年在外奔波,我也习惯了。只是这次替曾经理去上路,办的是翻船死人的事,又被溪水困在山里,还受了风寒……”“所以,我送来太平麵,一是给七叔过运,二则伯公添了长孙,理应庆贺。”福森没忘坐在林秉康身边的他二舅:“溪水退后,二舅公又在这儿忙起来啦,我让伙计带了点竹叶青……”“还是福森念着我……”“夜深了,少喝点。”姐夫发话,福森忙打圆场:“不多,就二两。”说着扶起坐在沙发上的伯公,一行人跟在他老人家身后往六柱亭走去。
林秉康心里还惦挂着仨闺女,吃了三两口便放下筷子。“怎么,连自家‘味和’店的点心都不合你的口味。”二两竹叶青已有过半入肚的二舅有些疑惑。“他心里还想他的闺女,那就早点出城。”“还是当爹的懂得儿子心事。”二舅借着酒兴捧起自己的姐夫。 “你陪我爹住在这儿,少喝酒。早晨去‘荷园’洗汤,过了五月节晌午日头大了,不要往外走,就在店里吃焖麵,傍晚直接坐车去‘味和’,在福森那儿吃了晚饭再回来,不想去店里,叫伙计把饭菜送到家……”“我托姐夫的福,整天只管洗汤吃馆店,外加二两竹叶青……” “福森,就按我二舅说的,一天就二两酒……”外甥耽心二舅喝酒误事,可二舅还没真糊涂:“二两是竹叶青,换老酒至少得两斤。”“平日里只要你自己受得起,多喝一斤半斤也就罢了,可再过二十天,一大家人就要搬到这儿住,别忘了这正事。所以,这几日得叫水官抓紧……”林秉康离开前没忘督促这爱喝酒的二舅。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昨天下午,溪水虽然退了,但秉文和瑞瑛的学校都还没复课,姐弟俩结伴骑脚踏车来这里,看到正屋前后三、四个天井和西园假山边水池都积满污泥。秉文就问水官,新装的洋马桶和洗汤缸流出来的脏水排到哪里?水官说直接到地沟,不过这两样物件没开始用。秉文听后讲,如果用了,那满天井和假山边就全是……”“不要说是做溪水,”林秉康怕二舅下边的话会坏了老爹的胃口,赶忙跳过那些个脏字替他往下说:“接下来六月天‘落拨厉雨(方言:单指夏日的暴雨’),不单天井和假山边,还会渗到井里,那只好叫依土出城去江边拉水……”“如果漫到巷道……”二舅没醉,还提出新问题。“那就犯众怒啰,巷口观音庙外墙上还嵌着光绪年间本地民居公约:火烛小心防意外,守瑾门户免遭劫,污水秽气禁漫溢……”这对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外甥和娘舅,这时在略显严厉的老爹和姐夫面前,听不到他俩胡言乱语的调侃,倒显得有点珠联璧合的架式。 “昨晚,瑞瑛和秉文回城南对我说了,要在离水井远点的假山边挖个污水池,把小搂排水沟接到池里。”老人见夜色已深,即来了个总结性发言:“而且,瑞瑛已请她在建筑高专的同学画出污水池施工的图纸,过两天就送来,到时再买些洋灰(现称:水泥)砖石,叫水官砌去,就好了。” 林秉康听完父亲的话后,再次嘱托二舅要照顾好老爹,并交待坐在旁边的福森每天都得抽空来看看伯公,说罢起身对父亲说道:“爹,我先走了”“夜深了路上黑,叫车夫开慢点。”“晓得。”说完转身走下六柱亭,由福森送至荤教堂路边,上了Ford往城外驶去。 当车子经过长宁公司大楼外的街上时,林秉康看到楼上还亮着灯光,他便要司机停车,说要上楼对邱局长和曾经理道个谢,再自己步行回家。可司机执意不让他落车,说是邱局长早有指示,要送林经理到家后,空车才能回长宁公司,说罢加大油门奔向青田会馆。 到了会馆楼上,见仨闺女早已入睡,劳顿一天的林秉康草草洗漱后走进客房,很快房里就就传出深沉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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