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乡村招魂 (第1/1页)
后来,我搬家到了县城,因为上学的缘故也就很少回去。而刘黑七这件事,早已经随着时间被大家抛诸脑后,只是偶尔会有人在茶余饭后谈起,成为一桩笑谈。 上了高中以后,我基本已经对鬼怪之说付诸一笑,大概是被社会主义熏陶久了,相信眼见为实。当然,我并不是说我爷爷骗我们,只是觉得有其它的可能呢,例如是有人装神弄鬼。 高一那年暑假,我们庄上的赵奶奶去世了,我跟着爸妈一起回老家赴丧。对于赵奶奶,我并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是个很慈祥的人,看到我们小孩就会捧出一堆点心给我们吃。赵奶奶虽然姓赵,但她儿子她夫家是姓刘的,和我们是同姓同宗的本家。在农村,同是本家几乎就和亲戚一样的,因为同是本家,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所以赵奶奶去世,我是要跪棚的。所谓跪棚,就是在院子里搭个灵棚,有人来吊唁时,我们这些侄孙得跪在两边。这时候,中国辈分系统的神奇就会体现出来:我们“昌”字辈的跪在左边,而右边的是“方”字辈,遵照“安方昌同生”的排序,也就是右边得全是我们叔叔一辈的。可是当你往队伍后看时,却会看到几个七八岁的小屁孩,甚至最尾还有一个穿开裆裤的。 一个人死了,过了几百几千年,繁衍了几十代人,仍能借助这辈分系统理清关系,不得不说,中国人,你真TMD聪明。 我们下跪的时候也没有东西垫着,只能扒拉地上的稻草垫在腿下,很快就跪得又酸又疼。对面穿开裆裤的大叔,早已到mama怀里吃奶去了。 身后,我妈正和一群大娘婶子的讨论赵奶奶的事。听说发现赵奶奶的时候,是在中午,儿媳妇正在院子里做饭,一进屋看到赵奶奶躺在地上,身上已经穿好了寿衣,可能是赵奶奶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硬撑着去穿好了寿衣。我起初还不懂,为什么人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死了的衣服做好了,直到后来我在爷爷奶奶家的柜子里也看到一件蓝色褂子的寿衣,这才知道,生人做死衣,是何等的悲凉。我想这就是农村里老人念叨的一句,得认命。 一直跪到晚上九点多,突然有人在后面戳我的脊梁,我回头一看,是我舅家的弟弟,名叫炮仗,今年才上初一,穿着一件黄T恤,蓝色的校服裤子,腰里还别着一把黄杨弓,正朝我挑眉。 我也朝他挤挤眼,跪在这里更加是如坐针毡。 第二天,便是下葬的日子,仍然先是难熬的跪棚,不过幸好今天为我们准备了一个垫子,以至于不会太硌,不过还是跪得膝盖发酸。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要准备钉棺下葬了,但在这之前,要先请魂。就是用那种黄纸剪成一个小人,然后用一根线穿上,沿着着屋子的角落、柜子慢慢游走,如果纸人突然粘在某个地方,那么说明魂就在这里,把线打一个特别的结,然后放进棺材里,就可以钉棺了。 请魂的人都是村里有资历的老人,倒也不是什么先生方士。就见那位老大爷拉着线顺着墙面、柜子溜着走,我们一群人围在旁边看,可是半晌都没见有啥特别的。 那大爷也纳闷了,嘴里念叨着:“哎?怎么找不到?” 一旁的老哥们急了,“给我给我,你这不行。”他接过线头聚精会神顺着墙搜了一遍,没找到,然后又去顺着柜橱找,就在经过柜橱门边框时,纸人突然轻盈盈地粘在了上面。“看到没,看到没,就在这。” 周围的人都伸长着脖子,果然看到纸人贴在了上面。 怕有人没看清,他又让纸人贴着柜子的其它地方走,可是都没有粘上,唯独一走到门边这里时,就如同尘埃落定一样落在上面。他反复演示了两次,情况都是如此。 周围人也开始频频点头,我也在一旁满是惊奇地看着。这可不是摩擦生电,事先他们并没有做过任何举措,单纯就是穿上纸人然后在墙边比划,可偏偏唯独只粘在那一个地方。 这时,就见他把整个线打了一个很复杂的结,然后缠在纸人身上,大概是为了绑住魂。可能是过世的人,一时间迷茫找不到自己rou身,灵魂会落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请魂回到身体里。
捆好以后,把纸人放进棺材,这样请魂就结束了。 “盖棺!” 一声吆喝,几个人上前把棺材盖上,屋里全是女人的哭声。叮叮当当一阵子,棺材便被钉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那光屁股的大叔看着门外举着小手,突然说了句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的话,“大娘出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异常古怪,他口里的大娘,可就是棺材里的赵奶奶。所有人都抬起头,顺着他小手的方向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挂着的白绫在微风中飘荡。屋子里瞬间格外地静,只有外面不知状况的唢呐、光光茬子响个不停。 什么叫做“大娘出去了”,我们的目光又收回到小大叔身上,他看着门外的眼神,就像是在目送什么人出门。听说小孩子的眼睛最为纯净,所以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说“大娘出去了”,难道是说赵奶奶的魂走出去了。可是似乎又不对,就算我这大叔真能看到赵奶奶的魂,可是刚才已经做了请魂的仪式,赵奶奶的魂应该已经进了棺材,回到了自己身体里,怎么会出去。就在这时,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请魂失败了。 就在这僵局的时刻,他mama对着他光着的屁股拍了两巴掌,“熊孩子,瞎说什么呢。”然后笑呵呵地把他抱到一边。 一大群人这才释然,该哭的哭该闹的闹。 “起灵!” 随着又一声吆喝,棺材被抬起来。我却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我又看看我那光着屁股的大叔,他正嘬着自己的手指,饶有兴趣地吃着味道,可能在他眼里的赵奶奶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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