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四 鸿雁难传 (第1/1页)
“小路敬启, 见谅我第一次写信词难答意、语不成行。此刻我独自一人在蔡侯国第四道口库房里,这里从地面到天花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比我一辈子见过的加起来还多百倍。闻着草木成浆的味道不知不觉心情就沉静下来,屈指一算你也该到须臾山了罢。不知与莲仙师姐相处如何,可曾拜过了师父? 昆州气候风物与栖秦大相径庭,需记得时时加减衣物,练功虽得勤勉,但也应以身体为重,勿令挂念。珈楞津一别之后又几经波折,我与昱音师兄皆安然无恙,倒长了不少见识,这都要拜他所赐…” 写到这里魁玉顿了顿,一滴墨如泪珠悬在笔尖,摇摇欲坠。痴想了半日,目光落在案头照明的两颗鳄眼上,这真比夜明珠还要明亮的多,不愧是镇国之宝,把库房一角照得如白昼一般。她咬着嘴唇提笔把最后一句抹了,接着写下去: “原想着在新岁之前到达普罗,如今游遍十国已是小年夜。过几日渡海西去,远离中原热土,不知异国他乡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团圆守岁。你我苦儿之中只有我飘零远方,也只因…” 她又停下来,果断新取了一张全黑飞雪的薄笺,用狼毫沾着金粉洋洋洒洒地写道: “左, 相见时难别更难,朔风无情念亦残。 为君吟得韶光尽,回首落墨泪始干。 晓妆但愁鬓云改,孤眠应觉月光寒。 汪洋横渡无多路,精卫填石未抵岸!” 一气呵成,轻轻吹干最后一点墨迹,折了几折放在袖笼内的口袋里。这才悠悠地把给原小路的信写完,又给苦儿写了一番嘘寒问暖,分别放在信封里封好,恢复从容走了出去。 “大半夜的你跑哪去了!到处找你!还在生闷气啊!”昱音在花园中截到了她。 “喏,这两封信帮我寄了吧,就当生辰贺礼。”她把信拍在昱音手上,半点没在客气。 “你可是越来越…无赖了…脸上是什么?金光闪闪的,还有墨迹,不是大家闺秀出身吗?这才几日就把规矩礼仪丢到脑后了。”昱音无奈地笑了,他倒并没觉得魁玉这样有什么不好,还伸手在她脸上戳了戳,被一本正经地打落。 刚要满十五岁的女孩,放肆一些也是应该的。她在他身边偶尔无礼顽皮,倒像种嘉奖似的,只是她的轻松还能维持到几时呢… “对了,刚听到一个好消息,想知道是什么吗?”他买了个关子,见魁玉没理他走在前面,他酸溜溜喊了一句:“那小子还在蔡侯国没走,人家说他明日就回来,到时候要打要骂找他去。” 魁玉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愣住了,从花径深处走来的身影,极缓慢的每一步都像攻城略地似的,让她在匆忙中节节失守,溃不成军。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直… 她退了一步,想起十小国收到的礼物还在昱音的行李中,今日便是她的生辰,隐隐期待了一天却只见贺礼不见人,怎叫她不恼。一路收下这些礼物不过是为了当面还给他时,告诉他自己早已识破了他的虚情假意! 可是看到那个人的眼睛,她的心又被击中似的软了下来:他怎么会那么疲惫… 一张脸惨白如纸,黑色的夜行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像刚刚从猛虎的尖牙利爪下侥幸逃脱的神色,已厌倦了世间一切与生死无关的浅薄,意识只剩零零落落的碎片。 她很想大大方方迎上去,但又可耻地迈不开脚步,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全身的力气就只有抓着袖子里那薄如刀锋的纸片,忽地承受了他半个人的重量。 “哎!”她一声低呼,顺着他就地倒下。他的额头埋在她颈边,浸没领口的血已冷透。 这沁骨的冰凉封住了她刚刚要失声喊出的所有言语,惊慌中只记得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昱音看到她回首望过来全身瑟瑟发抖,双手触及都是鲜红,要不是面具掉了脸还是干净的,哪里能让他这样长驱直入,如愿倒在她怀里。 他连忙把魁玉推到一旁,伏下身子查看左隐脑后的伤口。森森白骨露出来,他咬着牙点xue止血,指尖湿滑,这人怕是救不活了。 “快把行李里的药箱拿来!” 魁玉跌跌撞撞取来了药箱,她感觉脑袋又涨又晕,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里,唯一的真实除了昱音本该是他啊。
“别愣着了,你怕不怕死?” “死?是我死还是他…我不怕!” “割开手指,取一杯你的血来。我这有一剂极强的药,需要人血作药引。或许还能试试帮他再撑十来八日。这十日内我会造出一个幻境来保护他最后一点意识。等我们到了普罗,把他交给师父,大概又有一半希望了。” “那另一半希望呢?”魁玉哆嗦着问道。 “咳,当然是你了!” 她手持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手腕,却叮得一声被弹开,接着一声叱责劈面而来:“使这么大蛮力做什么,我没力气照顾两个人!这么简单一件事你能不能做好?!” 昱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为什么要这么生她的气,归根结底这人是为了她才救的。一想到这里,他源源送出的精气都变得有所保留,自己真的要救这穷凶极恶的匪徒吗?他尚未拜师,也许师父压根就不认可影子团出身的徒弟。要不是因为他一死恐怕魁玉半条命也会随着去了,他何至于大动干戈地妄图起死回生。 也许他只是有点感动,以这小子的情况撑回来也是个奇迹。 “师兄,给你。”魁玉的声音正在一点点恢复镇定,但还远远不到能为他解衣清创包扎的程度。昱音做完一切能做的,才发现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他突然霸道地搂过魁玉,狠狠地拥住了她。 “师兄?他怎么样了!是救活了吗?师兄!” “趁他还没醒,让我抱你一下。”他开着玩笑松开手,“你好好守着他。明早我们启程去海边。” 真正的药只有透明无色的两滴,医得好也罢,医不好,她自有她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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