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浮屠壁画 (第1/1页)
情知不能再跟枯竹禅师谈论这个问题,三藏眨巴着眼睛,转移话题道:“大师,您这两百年的拘禁生活总得找点事情来做,不然老是吃了睡,睡了吃的,非给活活闷死不可?” 枯竹禅师呵呵一笑,捋着白须,点头道:“圣僧果真睿智通达,一语就点破要害。其实坐禅入定老衲自小修习,早已经安之若素,习以为常,只是两百年的光阴未免太过久远,实在让人空虚得几欲发狂。这才入定几个月,老衲便有些坐不住了,心想既然幽禁已成事实,老衲也不能老这么坐着发呆,总得干点实事来消磨时光。” “只是老衲一生理佛,别无他长,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方法。老衲当年身为敕建宝林寺住持,早有心雕凿佛祖讲经论道的壁画,只是苦无空闲,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今老衲穷困在此,有大把的时间可供使用,相信足可以雕凿壁画得成夙愿的。” “主意已定,老衲踌躇满志,也顾不得自己从未有过石壁雕凿的经验,开始一刀一刻地雕琢壁画。整整两百年时间,老衲但有空闲,无不置身于壁画的雕琢之中,心无滞碍,了无牵挂,权当消磨时光,时至今日,也已完成大半。如若不然,凭两百年的幽居时光,这般好伙食,老衲如何能保持身材,有此不胖之理?虽说辛苦万分,但能得偿夙愿,老衲心中甚慰,两百年的光阴总算没有虚度。” 话说之间,枯竹禅师袖袍抖动,站起身来,为三藏指点壁画。顺着老和尚所指的方向,三藏定睛看去,登时目瞪口呆,如沐晨钟,差点没跪了下来。 在瘦削老迈的枯竹禅师身后,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慢慢展现出来一道物事,赫然是一幅栩栩如生、气势磅礴的万佛朝圣图,画中的人物仿佛谪绛下凡的仙子一般,活生生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三藏本是不信佛的,就算此刻身在西游的世界,他对佛家的态度也是极其轻蔑、不值一哂的。但如今站在这幅壁画前,他也似万里朝宗的信徒见到了心驰神往的圣地一般,那样地诚惶诚恐,虔诚无比。 这幅壁画讲的是西方如来佛祖讲经布道时的场景:佛光华盖下,彩雾萦绕,金凤欢鸣,大日如来手挽拈花指,正襟危坐在台案上,金光四射,妙华开示。台阶第一级上,团团站定法下四大金刚,个个甲胄在身,拄剑而立;台阶第二级站着佛祖门下四大菩萨,从左至右依次排列,第一位是慈眉善目、千手千眼、一身曼妙的大悲观世音菩萨;左中目光深邃、大智若愚、黄发童颜的是大智文殊菩萨;右中文质彬彬、大相随行、华光内敛的是大行普贤菩萨;右边悲天悯人、和气谦谦、面目和蔼的是大愿地藏王菩萨。 其后厅柱两旁分别站立着佛前十八罗汉,个个面目狰狞,奇形怪状,栩栩如生;厅院之中,佛家万千佛陀八百罗汉,各自跌坐在地,表情各一,或张口大笑,或瞑目静听,云云杂杂,气象万千。这幅与其说是佛祖讲经布道的壁画,倒不如说是万佛朝圣的景观,这般栩栩如生,发人深省,叹为观止。 而让三藏暗叹惊奇的是,这面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也有二三十个平方,要在这块墙壁上纯手工地雕凿出林林总总,成百上千个人物,且个个表情不一,精细如生,怎么说也得百八十年光景。而且三藏实在想不出枯竹禅师还能用什么方法攀上那高高的墙壁,在这个设备条件相对落后的年代,也只能依靠梯子和板凳的帮衬,可想而知,独自一人悬立在高高的梯子上长年累月不间断地凿壁刻画,该是多么艰难困苦,诚可叹枯竹禅师百岁高龄,拥有如此惊人的耐心和毅力,实在让人犹如高山仰止,自叹弗如。 密室左右两边的墙壁上,也都刻着壁画,让唐三藏见猎心喜,艳羡不已,妈的,光这一面就够惊世骇俗的了,还有两幅,却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右手边的这一幅,有别于先前其乐融融、和气升平的良好氛围,这里鬼气森森,面目狰狞,俨然是一派阴曹地府的场景。壁画最前端,酆都鬼城的大门森然洞开,乱石成堆,骷髅成林,牛头马面勾魂摄魄,油锅血池翻滚沸腾,到处神哭鬼嚎,怨声载道;奈何桥边,白发孟婆煮血熬汤,递与亡灵鬼魂;森罗殿前,黑面判官执笔勾魂,发落审判,宝殿之上十殿阎罗容貌狰狞,面无表情,分班列坐;更有那十八层炼狱,冰火翻涌,尸骸遍地,六道轮回,风声紧作,生死不息。这般景致,当真有说不尽地骇人听闻,道不完地恐怖狰狞,直吓得唐三藏脸色煞白,双股颤颤,十分不忍再看,却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欲罢不能,试问谁又能真正地堪透生死,不将那生死轮常看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左手边的这幅壁画,让心痒难耐、却又心有余悸的三藏看在眼里,禁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这般景致,竟令人如此地豁然开朗,心旷神怡:这是一幅描写人间生息的画面,确切地说是乌鸡国和平年代的繁华景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乌鸡国朝堂上的画面,那一位帝王眉清目秀,身形俊朗,分明就是摇光太子的模样(却原来,枯竹禅师打心底里还是希望摇光太子来做这个国王的),此刻他正端坐在龙椅上,丹樨下文武百官拱手参拜,山呼万岁,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走出雄壮威严的皇城,来到乌鸡国皇城繁华的街市,这边是小贩欢声呼喝,兜售贩卖,顾客相簇围观,讨价还价;那边是客商骑驴载货,路人热情让道,两厢和睦,拱手致谢;远的是乞丐逢人作乞讨,善心老板施米面,近的是采花女孩走街卖雏菊,痴情书生拈花献女郎,那般热闹的场景,真可比宋代清明上河图,熙熙攘攘,美轮美奂,堪称一绝。 再远些,半山腰上,知客僧迎送善男信女,面目和善,笑容可掬;山脚下,炊烟袅袅,樵夫肩挑柴禾路遇农妇拾穗归家,两厢呼应,道福作揖,温馨祥和,映衬出枯竹禅师虽身居幽室,依然对乌鸡国的前景抱着殷切的期盼之情,这般悲天悯人的情怀,分外让三藏感动。 如此天上、地狱、人间三幅壁画,暗合佛家天人合一的要义,足可见枯竹禅师出身佛门,悲天悯人、包罗万象的博大情怀。而在这一琢一刻之间,让三藏感佩良多的,还是枯竹禅师那百折不回、坚强刚毅的佛家精神。这番与其说是壁画,倒不如说是一个初学雕刻工匠的成长图,瞧石壁上雕凿的痕迹,从生疏到熟练,直至炉火纯青,日臻化境;人物从最初的丑陋粗鄙,不堪人形,到后来的风骨翩翩,入木传神。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让三藏啧啧称叹,艳羡不已,无论信仰是否正确,能将自己所认定的事业打造到如此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枯竹禅师所拥有的坚忍和刚毅,同样值得我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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