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1页)
郾城,兖州地界最为繁华的城市,人口众多,商贸繁荣。 郾城东头八街九巷,布庄子,首饰楼,纸笔店,药铺子,各种各样的店铺鳞次节比,各色招牌高低错落,再加上那来来去去川流不息的人流,不用问也知道,这可就是闹市区了。 街头巷子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粗看似乎人人面上都带着和和气气的笑容,其实仔细一瞧,都是表面功夫而已,卖家费力招呼,买家挑三拣四,谁也不会多留份心思留意身边的路人。 然而,如此插肩接踵的街头,有一个人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那就是荣辉布庄的当家大掌柜张平。 说起荣辉布庄,郾城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郾城乃至整个兖州地区数一数二的布庄,上至御制进贡的贡品绸缎,下至普通百姓穿着的棉布料子,无所不做,无所不卖。 所以,能在这庄子里干活的都是能手,等闲人可是进不来的。那当家掌柜更是能者中的佼佼者了。 然而,就是这么个佼佼者,如今却面色焦急的站在自家店门口,不停张望着路口处,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邻家店铺的小二隔窗看见,好奇问道:“张掌柜,您老干嘛呢?” 张平不动声色,连眼神都没落在问话人身上,只是淡淡答道:“今天又该是查账大日子了,等着我家大小姐过来呢。” 邻家店小二闻言缩了缩头,宋家大小姐宋春娘,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精明女子,打小就被宋家大老爷带着做生意,据说才刚启蒙认字,就会看账本算收入了,如今更是闭着眼睛不扒拉算盘都能算出数来,还比旁人更快更准。有这么个太岁镇着,宋家家大业大,账上却愣是干干净净,一点猫腻都没有。 如今太岁来巡山,这张掌柜有失常态倒是可以理解了。 邻家店小二带着几分同情安慰道:“再怎么厉害的角儿都是个姑娘家,等回头嫁了出去,家里的生意也不好插手了。” 言下之意,这宋春娘再是生意场上的阎罗王也没有用,嫁作人妇还能抛头露面?宋家店铺的下人们只等熬这几年,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哪知张平不买账,狠狠的一道眼神扫射过来,那眼中的厉色差点没把年纪轻轻的店小二吓出尿来,“你若是我手底下的人,这般没分没寸的话,我只消点个头,你就得丢饭碗。就算你不是我的人,这话只要传了出去,只怕郾城你都呆不下去!看在你新来不懂事的份上,刚才那话我只当做没听到,若是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这话把店小二说得灰头土脸,有些冤屈,可是在宋家势力面前,这点冤屈又算啥呢?还是保住饭碗最重要。于是乎,讪笑了两声,连头带身子彻底缩回自家店铺了。 张平这才收回了眼神,继续张望着路口处,算算时辰,也该是到了啊…… 此时此刻,被张平心心念念的,被无名店小二黑化的宋春娘,正坐在轿子里,不紧不慢地往荣辉布庄赶着。 宋春娘半闭着眼睛,有些无聊地听着外边吵吵杂杂的人声,这条路,从五岁开始,每隔几天就要走一趟,小时候还觉得新鲜,每每都不顾养娘的阻止,非得要掀开帘子看外边景色,可等走的多了,连一路上有几家糕点店,几家酒楼,几家铁铺都烂熟于心,也就没了看景的兴致。 查账也一样,一开始,爹爹领着还不及桌面高的自己到各家店铺翻账本看库存,眼见着库房里色彩斑斓,图案纷繁的布料子化成一行行文字记录在账本上,有进有出,有结余有短缺,宋春娘觉得有意思极了。再等宋老爷手把手教着怎么算账,怎么查库房,宋春娘更来了劲,别人看着觉得特别复杂的买买卖卖进进出出,宋春娘脑子里过一遍就清清楚楚,那些个帐目更是烂熟于心。宋家大老爷直喊奇才,从此更加勤快着教授大女儿,从查账再到后来的谈生意,全程都带在身边。 渐渐的,宋春娘快手算账,眼明心亮的名声就传了出去,有羡慕宋家生了个聪明女儿的,也有鄙夷宋家不爱惜女儿名声,早早就抛头露面的。 然而,宋春娘对这些个名声反应是冷淡的,好的不好的流言,到了她这里,似乎都化成了青烟,激不起一丝丝涟漪,该干嘛还是干嘛。宋老爷对大女儿的泰然处之极为欣赏,直夸是个做大事的人,暗暗地也将她当未来接班人培养。 其实,宋春娘还真不是有多么淡定,不好听的话听进耳朵里,她也难过,只是她生性有些淡漠,再怎么伤心,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情,短暂得让人误以为她情绪就不曾有过波动。久而久之,旁人看着就只觉得她处事镇静,有大家风范。 对于自己这种性格,宋春娘却说不上有多喜欢。就像小时候,明明是想要吃的东西,被几个meimei哄抢而光,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可还没等到酝酿出来,就被meimei们灿烂的笑容和父母欣慰的夸赞吹得烟消云散了。 再比如,对于家族生意,初学时的热衷和专注,早就在上手之后慢慢消却了。要不是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支撑着,只怕宋春娘也没这么大的动力每隔几日来查账,处理各种事务。
只是,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责任似乎也快持续不下去了…… 想起早上宋夫人房里的那一幕,宋春娘眼神黯了黯。 宋夫人是宋春娘的亲娘,对于这般聪明伶俐的孩子,自然是引以为豪的。但是,三年前宋夫人老蚌生珠生了个大胖儿子以后,她的注意力就转移了。那可是宋家期盼了这么多年的男丁,香火后继有人,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再怎么宝贝都不为过。 所有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理所应当的。只是,相比之下,宋春娘就有些尴尬了。毕竟是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了这么多年,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仅仅是因为性别,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了她头上的光环。 该伤心?该难过?该生气吗?宋春娘并不觉得。本来就不是看得有多重要的东西,都留给弟弟也是无所谓的。可是,这般淡然的心态,看在别人眼里却成了某种隐忍和无奈。而宋夫人就是别人中的一员。 所以,早上的时候,宋夫人拿着宋春娘的陪嫁单子,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要不要再添点什么,似乎是觉得对不住她,要从物质方面多加补偿。 饶是宋春娘再淡定,那一刻也压抑不住郁闷,这么些年来,只是因为家族义务才担着这么多责任,却被人看成是贪图钱财,能不寒心么? 宋春娘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出现了一丝裂缝,怎么也坐不住,下意识找了个查账的借口奔了出来,然后就钻进了轿子一路来了荣辉布庄。 这算是鸵鸟逃避吗?宋春娘有些烦闷,原以为按着父母安排的路子走下去,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道冒出了个弟弟,所有的计划都打乱,倒是让宋春娘对以后的人生多了些许茫然。 对于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要花时间精力去重新规划人生,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 宋春娘聪明的脑袋瓜子钝了钝,不自觉吐了口气。 轿子在这档口停了下来。 “小姐,布庄到了。”丫鬟绿棋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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