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九花醮(三) (第2/2页)
…我真开心…… 五峰观山间的层层松涛骤止,整座山都静了。一阵罂粟甜香漫开,九凰耳畔隐约传来了魔魅的,温柔的,喜悦的呼唤。 本坐在树枝上养气的九凰浑身一颤,捏住身边少棱的灰色衣摆。 “……你听见了吗?他在叫我!” “什么?” 少棱尽管武艺高强,但却一点道法也不会,风里飘来的细微声响,倘若是真正的声音,他不可能听不见。 于是,九凰知道,那人在五年内,便练出了师父当初只教过两人一次的血脉传音。 “姑娘,你别怕。说道术,他比不上姑娘;比武艺,他及不上我少棱!更何况……他初明宫恐怕还没法为难九花观。” 看见九凰纱布底下煞白的脸,少棱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九凰感到困扰的,也就只有初明宫的那人了。他皱起眉,蹲下身,靠在她身旁低语,却不敢太近。 他无父无母,从小被养在只有道姑的九花观,每日所做,只是跟着师姊们习武,她们偶尔才教他认点字、念些书。有时候,他会被带去远远看着那个站在大殿内持咒练法的小女孩,女孩的眼睛上永远缠着一条白纱,他知道她看不见。 师姊们教他对那女孩效忠,只为她而生,也为她而死。 原本,他只是在好奇中带着些敬畏,但自从十三岁过后,他就彻底了解自己和九凰的身份差距。 第一次见面,小他三岁的九凰天真地唤少棱哥哥,师姊一听见,他便被人当场捆了,在九凰面前往死里打。 他知道九凰看不见,所以不敢喊痛,怕她听了难过。 那次以后,九凰就再也不用糯糯的声音唤他“少棱哥哥”,只用喊下人的方式,叫他少棱。 这样才对,他本是她的近身护卫,若不是因为九凰体质特异,需要刚正阳气相辅压制,九花观女仙的护卫根本不可能会是男子。 所以,这几年来,九花观上下明里虽然待他还算好,暗中却是防他如防盗,视他如视贼。只是,不知不觉中,九凰脱胎换骨,自然生出一股唯我独尊的威仪,除了一个粗使丫头外,便只肯要少棱待在身边,把他使唤得极其自然,九花观中人又见少棱果然对九凰毕恭毕敬、纤毫不犯,也才对他终于稍稍放心。
但,他不是因为被九花观下了奇门毒药,才忍辱待了下来,而是因为九凰就是他的责任! 她的安危,永远比他自己重要。 以往,他的安慰都能让九凰恢复笑容,这回却见九凰摇了摇头:“不,他执念过深,我们现在还无力应付。如今他传音却不现身,必是不敢在灵素师兄的眼皮子底下造次,绝对不是怕了你我。” 语毕,九凰唇间默诵持咒,骤然休止的松涛复起,沙沙沙的翠浪来袭,震破了凝固在空气里的异样甜腻。 血脉传音被冲散了。 在松风吹拂间,九凰提起点心篮子,递给少棱。“少棱,方才那人身上,有来自龙宫的仙气。找个名目召他来,顺道,把他所有的家人都带上。” 少棱接了篮子,露出明显的愠色。他不喜欢刚才那人,更不喜欢九凰对他的另眼相待。 “连家人?为什么?” 九凰再度荡起莲足,细语轻轻:“他若肯帮我对付初凤,那就最好……要是不肯帮,免不了让他家里人见识见识我九花观的手段。” ******** 铩羽而归的离汜,既坏了净魂瓶,更没有收回傲战魂魄,被调回玉殿养伤已数日,直到今日,他才得见玉帝一面。 就如过去每次私下召见他时一样,玉帝轻衣便装,无袍无冠,却仍是稳稳端坐殿上。不知为何,每回玉帝召他时,都会隐敛神光,让离汜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尤其是那对几乎洞烛万事的尖锐眸子。 有时候,他会错认此人仍只是过去的玦觞元尊。 “……圣上,离汜理应获罪,请……降罚。” 跪在殿内,离汜气息奄奄,几句话说得极其虚弱。 他并没有忘记,这个玉帝在人前笑口常开,甚是慈蔼,行事雅正;然而,背着众人私下交付他任务时,那张不带笑意的脸,是何等的阴晴不定! 于是,这几天为了脱罪,他早替自己调理出“被十二龙子以邪戟失控暴击的重伤”,就凭这一身损及灵气的血rou模糊,要应付过去本是万无一失,不过,如今真正跪在殿下,离汜仍不免略显心虚。 “子珩伤的?” “是,龙子入魔伤人,用的是傲战封印过的紫微……” 本想落井下石,再替子珩添一条罪名,却听见头顶处传来玉帝极为不满的一声冷哼。离汜顿时惊觉,紫微神杀之名,便是暗示诛神杀仙而神界第一位,岂不正是眼前的这位? 这邪戟名字脱口而出,果然太不谨慎! “呃,是拿魔界邪戟伤的!玉帝若早一天召见离汜,恐怕也还不能这样在殿下应答如流……” 但,来不及了,话已说错,离汜心里不安,忍不住抬眼瞄了一下玉帝圣容。等不到玉帝响应,为博怜悯,他硬是逼出自己一身创伤的渗血,却只等到玉帝不笑不怒的一望。 那张脸,下颔尖削,凤目含露,薄唇略显苍白,貌美直比凌波仙子,但却不知为何,永远带着一股慑人的尖锐。 “果然伤得重。不过,你可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朕把你从那里弄出来,只怕你想要如此苟活也没机会了!离汜,你还记不记得,在那里若没有完成任务,得受什么罚?” 嫌恶和恐惧,从离汜的背脊上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那里是邪窟,此处是天庭,然而,那边的手段,眼前玉帝可是一清二楚。 “噬血……钻心。” “怕啦?”玉帝本来很好听的嗓子,此刻笑得十足寒薄:“朕拿你们那边的手段整治傲战心魂六十年,他可是哼都没哼一下。” “离汜已不是那里的人,如今只效忠圣帝!”磕头声乍响,离汜跪地不动。 只听见玉帝声音转而和蔼:“替我办事的人,不罚;只有不能为朕所用的人,才该罚。” “请圣上下旨,这回离汜定不辱命!”言下之意,还有转机?离汜一抬头,惊觉玉帝正散出异常锐利猛烈的神光,在这样的神光之下,他心底的所有不满,才刚萌生,就全被烧成死灰。 实力果真悬殊!玉帝,还不是他能违逆的。 “朕可以等,等你伤好了再来领命。到时,你下凡去找一个人,辅佐另一个人。” “找谁?” “傲战的转世。” “助谁?” 玉帝抬高了脸,殿上一时明光闪烁,离汜眼一花,看不清玉帝的脸色。 “时候一到,你就会知道了。”玦觞的脸上,带着离汜看不见的寂寞轻笑:“只要你帮对了人,朕就把你多年来一直想要讨回去的东西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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