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樽记_第一百八十五章 酒阑人散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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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五章 酒阑人散 (第2/2页)

他们两人在屯留漫山香草的山谷里相遇的那一刻,他们便已踏上了浮于江湖、周游列国的漫漫征程。

    鲵桓沉渊,九嶷湘江,魏都禹王,秦魏阴晋之战,落雪崖寻剑之旅,楚国郢都祭天大典,一幕幕扣人心弦的故事交替上演,月升月落,花开花败,繁华幻灭,悲欢交错,潮起潮落,聚散一杯酒。

    他所期盼向往的旅行,原来他早已经历过,并已行至了旅程的终点,就好像黄帝费尽心思想要寻找玄珠,而象罔在无意间其实便已经寻到了。

    眼下,他所期盼的旅行已经来到了终点,是该说声告别了。与他同游的小伙伴们都已消失在了风中,消失在了历史一圈圈的年轮中,不会再有相聚的那一日。他一个人再走下去,也没了趣味。

    云樗愣愣地凝望着昏迷不醒的长鱼酒,忽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再浮华绚烂的宴席,也终究有酒阑人散的那一刻,但重要的不是宴席何时散去,而是当宴席散场的那一刻,一个人究竟该怀抱着怎样的心境,才能从容面对冷冷清清的遍地狼藉,又该如何整理心绪,去拾起忽然扑面而来的孤独压抑,并将它扛在肩上。

    “曲生……”他在风中轻声呢喃道,“一切还会重新开始的,对吗?我们……我们可以假装不认识对方,然后再遇见,然后再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去完全不同的地方,北岭雪国,西域朔漠,南溟天池……”

    长鱼酒依旧毫无反应,他身上金色的羽毛都已褪尽,鸟喙和残翅也已消失,完完全全恢复成了原来的面貌。

    “曲生……”

    长鱼酒静默地躺在这片尘埃云气弥漫的大陆上,面容安宁祥和,似已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幻梦之中,在他的梦境里,有南溟天池,无何有之乡,有一切让他感到心安的人和事。

    “曲生,你回答我呀……对不对?对不对?”

    云樗悲伤地哭了起来,痛哭声在阴风中盘旋回绕,如九曲回肠寸寸断。

    恍然间,他听见一个虚渺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叹息。他没有回头去看。

    “师傅,你终于还是来看小樗了……”他轻声咏叹道。

    他曾在梦里无数次重复着与支离无竟相见的场景,他会飞奔着扑入师傅温暖的怀抱中,或是贴着他的耳畔,讲述自己在山下的不幸遭遇,抑或是哭泣着,尽情享受重逢后的喜悦。但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支离无竟一眼,只是出神般地凝视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好像他此刻的心绪那般起伏不定。

    支离无竟轻轻叹息着,风中的呢喃声宛如轻柔的歌声,又如玄奥的咒语。

    “时间是个圆,不断把我们带回原点。历史终将会重演,而你们的旅程也将继续……”

    云樗又流泪了。

    “师傅,你骗人。”

    他伸出食指,轻轻贴在长鱼酒的鼻翼处,感受长鱼酒此刻比蝴蝶翅膀颤动还要微弱的鼻息,随时都会停止,随时都会消失。

    “咳咳!”支离无竟虚弱地咳了两声,捂住臂上尚在流血的伤口。

    “权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云樗轻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忽然变得无比痛苦而狂躁,“为了权势,连命都不要了,这是为什么?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在这种累赘中体会到了权势的充实感和满足感?我不懂!”

    “小樗,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道家所谓的出世,本就依傍于入世而存在,若是没有了初始的入世,那也便不会有后来的出世。那些连命都不要的人,便是他们自身修为还不够的缘故。你若读不懂世情,便永远也无法参悟出世的奥义。”

    支离无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路还长着哩,小樗,不必太沮丧,你的生命旅途,才刚刚开始。”

    “可我接下来的旅程中,就不再会有他这个人了,是不是?”云樗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长鱼酒,轻声道。

    “这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支离无竟反问道,“人与人之间,彼此原本就该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在漫漫岁月长河的大幕之下,个体生命的行动力和转换空间实在有限,一个人不论何时出场,都可能赶不上另一个人生命的前一段,也来不及等他生命的后一段,因而失之交臂才是彼此之间的常态,遗憾与错过才是生命的主旋律,正如不久将来的某一日,我也终将会离你而去,而你必须学会承受孤独,一个人走完旅途的全程。”

    “师傅……”云樗低低地唤了一声。他好像忽然一下子长大了,一夕之间,从不谙世事的少年长成了勇敢的男子汉。

    静默许久后,他指着昏睡不醒的长鱼酒,轻声对支离无竟道:“师傅,我想带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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