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骨卜 (第2/2页)
肩胛骨为卜物,放在火上炙烤,再以烤出的裂纹读取天神的暗示。 “啪”。骨裂之声击动铜盘,发出金属的锐响。 环绕的牧豪和首领们个个引颈而望。节若用两根木枝将那骨片从烧热的铜盘中夹出,凑到眼前细细研读,而后朝骥昆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说,水路不吉。”骥昆微微点头,眼中并没有太多的失望。 的确没有。 方才借着请释比,设火盆,架长戟,请羊骨的喧闹,他已经私下问过云歌,得知了裴章在莫尔桥下的河水中设伏的事。他虽仍不信春涨的忽图河中藏得住什么,却多少也有了些顾虑。如今骨卜也说水路不吉,他倒释然了。先零并不轻易请神命,然而一旦请了,也决不会违逆。骥昆觉得不走水路也不是什么大事。走山路,他依然有信心能劫得汉军的粮草。最令他欣慰的是云歌说出了在莫尔桥遇袭的事,这与那两个汉军将领所说相符,从而证明了她说自己护送雕库回罕羌的事为实,并非在保护他人。看来那两个汉军将领的闲聊本也就是只言片语,只能当闲聊听罢了,是自己多心了。 天色已微明,透过薄薄的毡帐滤进一层蓝光。骥昆看了看身旁倦色满面的云歌,凑近她耳语道:“好。听你的。不走水路,只走山道。” 云歌想要说什么,却又犹豫着没有出声。骥昆笑了笑,吩咐帐中的侍女送云歌和节若回去休息。他自己则和几个牧豪继续留在帐中讨论,连孟珏也被留在了帐中。 云歌醒来时已是这一日的午后。阿丽雅坐守在小帐中,见她迷迷朦朦睁开双眼,便笑着道:“云歌,你好能睡。跖库儿走时来与你告别,你都没有醒。” “告别?他去了哪里?” “自然是去朔谷,我听说你昨夜一直在尤非的帐中,难道你竟不知这件事?” 她怎会不知,可她以为还要一两日后才会动身,云歌怔怔从毡毯上坐起身子,“怎么这么快?” 阿丽雅的眼神黯了黯,“昨晚从句良部落抢回的食物已经所剩不多,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弄清楚。”云歌惴惴爬起身来,疾步向外走去,连阿丽雅问她要去哪里也没有听到。 昨晚帐中的情形实在太过突然,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在节若被请入帐前,孟珏利用一次短暂的经过她身边的机会,低声道:“告诉骥昆你在莫尔桥遇袭的情形。”云歌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带着节若进帐的人群就将他们分开了。
后来帐中张罗占卜的之事时,骥昆真的将她拉到帐角问她经过忽图河时可曾遭遇过什么。她按照孟珏所嘱将在莫尔桥遇袭的事简单说了,然而她的心中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不安。爹爹是汉朝的战神,陵哥哥是汉朝的天子,她自己也曾以汉使的身份护送雕库回罕羌,那么挫败先零人似乎应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云歌觉得有种做了亏心事般的不宁。难道自己真的对先零产生了同情心,还是她实在不忍心亲手将那个几次救她于危难中的人送上不归路?云歌不敢再想下去,大步向孟珏临时的医帐跑去。 孟珏刚吩咐人将一个接完腿骨的伤者抬出去,云歌便风风火火地掀帘闯了进来。孟珏略有诧异,却只淡淡笑道:“我已很久不处理折疡,今日都觉得手有些生。” 云歌扫了一眼帐内,见号吾和跖勒的侍卫正候在一旁,只得压下自己满心的疑问,回道:“我在蜀地时倒是常常接触金疡和折疡。”这倒也是实话,她在蜀地乡间悬壶的这些年,遇到最多的还是这些由农活木作甚至斗殴引起的外伤。 孟珏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云歌一眼,转头对号吾道:“你带跖勒王子的侍卫去取些昨日从句良部落抢回的酒,送到跖勒王子的帐中,我一会儿就带草药过来调配药酒。”号吾和那侍卫领命去了。孟珏站在小帐口目送他们许久,确定他们走远了,才落下帐帘,低声道:“什么事?” “你……你不觉得……”云歌想了一路的问题忽然在口中打了结,“你该告诉我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你……你让我说在莫尔桥的事情……是为什么?” 孟珏微微转眸,“自然是为了不让先零人行水路。” “为何要我说?”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似乎对我已有所戒备。”孟珏的语气并不十分确定,停了停又道,“所以你的话应当比我的话恐怕更能让他听进去。” 云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行水路,他们便会赢?你不是说汉军拥有绝对优势吗?” 孟珏走近她,轻轻道,“从骥昆昨晚所说来看,朔仓的守军多为征发的囚徒,平日缺乏训练,领兵的辛武贤又是个这么个少谋轻断的。而骥昆的人马经过几次游击战,正是渐入佳境之时。我看他今日精选的一千人马,都是刚打出了感觉的先零少骑……”孟珏轻轻叹了一声,“先零有这么多伤兵败卒等着填饱肚子,我拦不住他们劫粮,只能尽量降低先零偷袭汉军粮仓的成功性。” “如果失败……他会死吗?” 孟珏转过身来盯住云歌,“原来你是来问这个? “……骥昆他……毕竟几次救我……” “你后悔了?” “……不是……” 孟珏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云歌,过了一会儿才垂目道:“朔仓属辎重重地,虽不是精兵,兵力也不会少。骥昆极为聪明,这种情况下不会冒然逆势强攻。如此,是以较小的代价让他们知难而退。若是走了水路,反而会因长驱直入滋生骄傲情绪,因胜恋战陷得更深。” 云歌微微松开紧咬的下唇。 “如果他真的战死,你会心痛吗?”孟珏忽然抬目问道。 云歌不知如何作答,只低头不语。孟珏轻锁眉头望着她。帐中一时寂寂。 许久,云歌又道:“节若姑姑骨卜所得,也是你授意的吧?她在先零德高望众,你是怎么令她听命于你的?” 孟珏一时没有回答,只踱到帐角从一堆药草中拣了几样出来,又步回帐口,才开口对云歌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与人与己都算是件善事。你本就不该回来。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送走。这等局面决计容不下一点犹疑优柔。现在我要去跖勒的帐中了,耽搁得太久恐怕令人起疑。”孟珏说罢,也不管云歌已经气得面色通红,掀开帐帘扬长而去。 即便孟珏说骥昆他们会知难而退,云歌心中仍是忐忑。她独自站在帐中发了一会儿呆。恰有先零伤卒前来医帐中求治,云歌见那人伤口化脓,孟珏又不在帐中,便动手为他换药包扎。悬壶不问敌我,凭的是父母仁心,这是医者的胸怀,可是云歌觉得自己只是为了心中的一点平静。 求医的伤者来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日已西沉。孟珏回到医帐,看见云歌还在帐中,疲惫满面手沾血污。他无言看了她许久,才道:“他们今夜偷袭,当会在明日午时前归来,到时定然会有伤兵。你若实在觉得不安,今夜回帐中好好休息,明日再来这里。” 云歌起身点头,向帐外走去。经过孟珏身边时,他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下午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他战死,你会心痛吗?” 云歌咬着下唇推开他的手臂,快步向外走去。 -------------------- 倒时差睡不着,爬起来把临走前没写完的写完了。骥昆起疑的事上有点bug,我已对103章的相应部分进行了微调,原来有点用力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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