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赵宇(七)理由 (第1/1页)
“你一炷香前就已经醒了。”平日里声音洪亮的卢植,此刻将问话声压至最低,在外人看来极为不合理的对话,对赵宇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 “我在等。”赵宇眼睛半张,他能感到牙齿有些松动,那是之前咬碎树枝时而造成的影响,身上的伤尽数被包扎妥当,只是肩头被张宝大锤扫去一块rou的部分泛着些许疼痛。 “等什么?”卢植面颊两旁的皱纹如石刻般深入,他直视着赵宇,心里早就清楚,自己问题的答案。 “一个结果,或是一个理由。” 卢植瞳孔稍许放大,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有着自己那个熟悉的老友一样锐利与智慧,仿若能洞察一切细微的可能,卢植叹了口气,刹那间露出的杀气消失殆尽,他将剑横在自己身前平放下来。“你走吧,回常山,或是去南方,总之,别再参与到这场混乱中。” 赵宇将视线投向一旁微弱的烛火,将左手笼罩在火苗上轻轻摆动,整个房间的光芒随着他指缝的遮挡而忽明忽暗,屋外,清水城百姓为庆祝战斗胜利的狂欢声,似乎也随着屋内光芒的闪烁而忽大忽小。“你听到那些欢呼声了么?那种终于能继续生存下去的声音,现在听来,有些刺耳吧。他们不在乎城外发生了什么,更不在乎你我失去了什么,只要他们依然活着。” 卢植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口,将房门掩上,随着门的合拢,东里彻怀疑的眼神也被挡在了屋外,屋内的木地板用了好些年头,虽然光滑,但踩在上面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木头的横面更是随着年代久远在烛光下泛着深褐色的纹理,赵宇背对着门口,也背对着卢植,随着房门的关闭,赵宇的手停在了烛火上方,不多时,屋内已然发出烧焦的味道。 “你想说什么?”卢植看着这个老友孩子的背影,忽然多了三分熟悉,他并不喜欢这次对话涉及的内容,尤其是,那些还没有说出的话,此刻,在赵宇的背后,无需利刃,也能要了这个浑身缠满了绷带的年轻人的命,如果卢植愿意的话。 “在来清水城前,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父亲口中毫无权利欲望,被他称为国之栋梁的卢大人,被阉人们视为眼中钉,rou中刺的伯父,为什么会突然出任北方统帅,手握大权又是为了救谁?救屋外这群只顾着自己活下来,却无视他人死活的凡人庸众么?不,他们如蝼蚁般的生存观念,无论这场战争哪一方获胜,都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是为了权利而去救雒阳的阉人们么?那更不可能,父亲一向看人很准,你从来都不是权利的奴隶;是为了那些整日里高喊口号,却被打入监狱,毫无建树的党人士子们么?这是我一开始的推论,但后来依然被自己推翻了,党锢之乱持续了许久,表面上看上去站在光明中的士子们,背后也有为了权利欲望驱动的阴影,虽然他们也是推举伯父成为统帅的动力,但伯父不会看不出这些以正义为名背后的野心。” 哐当一声,掩着的房门,被卢植用手推着合实后,再慢慢闩上,因为赵宇接下去要说的话,一丝一毫卢植都不想泄露出去。 “这个原因,直到张角在战场上说出那句话后,我才突然间明白了。危机,对多数人来说是危险,对少数人来说却是机会,尤其是,对伯父想要救的那个人,我说的有错么,伯父?”赵宇依然背对着卢植,这些猜想是在他醒来后的那一炷香里思考的结果,而最后一声伯父,更是赵宇敢以毫无防备的背部对着卢植的原因。 卢植踱步到了赵宇的身后,静静站了片刻,旋即又回到了与之面对面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却没有继续赵宇的话题,只是从台案旁的竹简中,拿出一只埙来,埙侧面的乾字印记对赵宇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父亲的标志,这只埙,正是赵苏送给卢植的。 “又快到了吃刀鲚的时候,无论是烤制亦或煮汤,味道都鲜美不已,我亲手做的豆腐刀鲚,你父亲和小婉最喜欢了。”看到卢植突然提起父亲,赵宇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些。“旁人眼里平淡无奇的家常菜,却是我与老友还有小婉联系的纽带之一,除了厨师与品菜人,没有人,也没兴趣了解这道菜的过程和意义。”
“你像极了你父亲,每一个举动,都带着如栾棋的意义。不过即便是没有那句伯父,你也是安全,至少在我这里,你大可以放心。”卢植缓和的语气让赵宇突然有种久违的温暖,而这种温暖,离开他已经有十年之久。 “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是父亲信任的伯父,也是一样,你大可不必..”赵宇突然摇了摇头,他早已经习惯了不动感情地去面对一切,而这,也是作为墨家首领的素质之一。 “你的癫病,是始于十年前的自责和痛苦吧?”卢植的话让赵宇眼睛放大,除了东里兄弟,没有人知道赵宇这个秘密。“在救与杀之间,在获得与放弃之间,人的内心总是充满矛盾,十年前即便是没有你的带路,那些想要闯入常山的人,也一样能摧毁常山城。” “你怎么会?!”赵宇在这十年中,头一次感觉到震惊的内心,当年那个因为看不惯过于安逸的墨者而报复性地带着敌人进入常山境内少年的阴影,始终在他内心纠结并成长着,直至成为他癫病的根源,而这个秘密,连最为亲密的东里兄弟也不知道,但为什么,卢植会知道地这么清楚? “不是我,是他,没错,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怪过你们,他也早就猜到,你会来到清水城寻找答案。”卢植的话让赵宇抱着脑袋,那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赵宇眼前,虽然赵宇早就从常山城人的眼神和些许对话中猜到了父亲依然存在了世上,但现实,仍让他难以接受。 “如果摆脱不了你心中的阴霾,这癫疾永远会如影随形,你永远只能在想要挽救他人的时候成为萎缩在地上颤抖的废物,没错,告诉我这些话的人,也就是建议我为了还政于王,接受血诏出任北方统帅的人,更是这个埙的主人,也就是你的父亲,赵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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