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客人 (第1/1页)
秋老虎真是厉害。见天地在外面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形象恐怖——至少皮肤肯定是又黑又粗——从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了。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怜香惜玉。 虽然仓禀足,但每天记挂的,仍然是——粮食。 特别是当路上陆陆续续有了逃荒与投亲的人,当进秋粮收完后一拨拨城务工的人无功而返之后,我每天在山上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我发现自己可能是年纪变小了,心肠也变软了——不对,也有可能是受到父亲的影响。 自从兜里有了钱之后,他就经常和姑父或外公搭伴上街,一上街就会遇到类似逃荒的人,一遇到这样的人,他必定会或多或少地出手救助——有一次差点把人给引到家里来了,幸亏那人是真心想去寻亲,所以才没有留下,不过留下一句话——您真是大好人啊!要是没寻着我姑父的表姨的女儿,我就来寻您! 我也见不得那些饥肠辘辘、风餐露宿去寻求一线生机的人。我有时真的比父亲还要冲动——即便是那陌生的人,也尽身上所有去帮助她们。全不像是在前世,校园前边的马路上经常有人乞讨,我总怀疑他们是装的,是假乞丐。 刚刚勉强有了自保的能力,庄子里就住进来好几个人。其中一户就住进来四口——外嫁的儿子拖家带口地投奔娘家。这家也是父亲的亲戚——长辈中有一位和外婆是堂姐妹。她家的儿子所嫁的媳妇家里有两个女儿,田地又少,估计今年养半家人都养不活。这家儿子嫁的是老大,且这边的娘家又多收了些,于是就投奔来了——如果这家不接,那两对夫妻都必须外出寻活路——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孩子们。 毫无例外,这些人才住进来,父亲就张罗着带些粮食什么的去看望他们,有几个血缘比较近的,还请到家里来吃饭。 我们家也来了一位小客人——准确地说,是外公家也来了一位小客人——长住的那种客人。这位小客人倒不是投奔来的,而是外公接过来的——外公娘家的小侄孙女(外公的meimei的小孙女)。估计外公是看家里的生活水平比较高,想要惠及一下娘家人。因为照外公回娘家的次数——以及他每次回娘家的仗式来看,他娘家虽然以前也很穷,但应该是可以比较富裕地过冬的。 小女孩名叫李小红,年纪和三弟差不多,但明显比三弟能干多了。每天上午先是在外公家,把每个角落弯弯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又到我家,同样把每个角落弯弯里都打扫、擦拭一番,还自发地带小豆子和三表嫂家的小不点。如果是我从山里带回来的吃食,那是一丁点儿都没得浪费的,哪怕是一小截山药的尾巴,或者是一个小小的芋头粒,都会把它们收拾出来,rou菜那就更不用说了,即便是残留的一点点儿汤汁,也要用饭把它滚干净——估计是临出来前,被家长教导过的——要勤快些,要节省些。 这个小meimei还有一个可爱之处,那就是——只要家里一吃啥好的,总掂记着她的家人,小小的年纪,倒是多次往返于自家和外公家之间,充当搬运工。有几次,要搬的东西比较多,只好劳动父亲大人——现在家里就他比较闲,基本不开火(开伙只做零嘴和面食,其余基本在外公家里吃);基本没有地;基本没活干——现在连卫生都不用搞了。 由于小红家里还有一位jiejie年纪和我差不多,所以只要我一回来就粘着我,特别是在我偶尔开班教学的时候,那是听得十分的认真——接受能力也很强,比起三弟这个“被学生”和小豆子这个“差生”来,那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很快就开始充当起三弟和小豆子的小老师来——而且是特别负责特别落实的那种。我经常听到她在教育这两位:人家想认字还不能呢!你们能认字还不想!——瞧瞧这思想工作做的,既简单又明了!比起前世我的老师来也不差! 三表嫂家也不断有亲戚往来。一次晚饭时分,我去给三表嫂送几条小鱼,俨然看到她们全家都在喝稀的。我当时很是吃了一惊,但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寻思着要给她家送些粮食过来。想不到我走的时候三表嫂特地送出来,叮嘱我一定不要告诉外婆她们,怕她们担心。又说自己的几个兄弟家里以及自己父亲的娘家情况都非常糟糕,她们家能吃这个,已经是几家里最好的了,还说是我们家照顾的结果。我和三表嫂的关系一向很好,又经常请她做东西,因而送了她好几袋子米,又送了好些山药芋头之类——也不管这些有多少会煮在她家的锅里。
受到严峻的缺粮的形势的影响,家里现在已经很少作那种费粮食的小零嘴。由于我喜欢面食,家里倒是随时有包子馒头之类。包子是当主食的,个头大rou馅多,方便我从山上不定时地回来充饥;馒头是当零嘴的,个头很小,基本上是一口一个,里面放了一点点糖,有些甜。有时家里也拿它当零嘴招待三弟的那帮伙伴,有时我带进山,既做自己的零嘴,又作为放进鱼笼的诱饵。 但无论是包子还是馒头,我家一做,总是一大筐——因为有很多人都喜欢。有人来我家做客,或者是给外婆家送这些时遇到某位熟人,父亲总要抓一些给她们。有时是几个小馒头,有时是两个包子。我家也因此总是得到东家一把西家一把的小菜,甚至我偶然到别人家去做客时,摆出来招待客人的,竟然是很眼熟的东西——馒头小包子大,俨然我们家的特产。 这种面食也受到小红同学的热切的喜爱。每次送到外婆家时,小红总是特别喜欢——后来我发现,她特别喜欢小馒头,也只要小馒头。我一度以为她是缘于对我的崇拜而和我喜欢同样的吃食,后来——在她经常背回家的小布包里,我发现了很多这样的小馒头——很多都长霉了。可以想像,她宁愿不要更难以保存的包子,又忍住这个可爱的小甜点的诱惑,把它们屯积起来,等回家时,再把它们带给家里吃不到这些的亲人。再后来,凡是她要回家,我都要父亲蒸一些馒头和包子——路远,给小红在路上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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