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2/3页)

  单论容貌，江大奶奶倒颇有几分颜色，丰润的身材，皮肤白皙，一头黑鸦鸦秀发挽成个纂儿，看向人时眼角滴溜溜的转。看着也不迂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不想儿都十多岁了，也不比寻常的寡妇那样槁木死灰。

    上身是件葱绿亮缎绣折枝牡丹的圆领褙下着浅碧色马面裙，衬得她越发年轻妩媚。只是衣裳被揉得皱巴巴的，裙角有几处沾着灰尘，发髻倾斜，粉腮晕红。

    齐悦瓷静静打量她，并不开口。

    “婶娘，”江大奶奶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假装拿帕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迹，反擦得眼睛红红的，口里呜咽道“当日婶娘大婚，我满心要来，他们嫌我是寡妇不吉利……到今儿才有幸见到婶娘，真如天仙下凡，菩萨临世。”

    瞧这话说得，齐悦瓷汗颜。

    她自己不以为然，继续道：“……婶娘初来，我原该早些来给婶娘请安，只我这副模样，实是羞见婶娘。”

    她指的是自己没有好衣裳首饰没脸出门。

    “既是一家人没这些虚礼客套。”齐悦瓷淡淡而笑。

    她暗中打量齐悦瓷的模样，虽然貌美但年纪甚轻，极好说话的样。偷偷高兴又道：“今儿却是撑不下去了，拼着不要这脸面，来求婶娘一个恩典。

    ……论理，我不该为着这么点小事折腾得婶娘不得安宁，婶娘每日事情繁杂······可是，我也是迫于无奈啊，不来求婶娘，还有谁能帮帮我们孤儿寡母······狠心的人呢……你自己走了不打紧，扔下我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在世上受人欺负，索性带我们一道去吧，在地底下夫妻团圆，胜过······”

    她很快进入角色，大声干嚎，压根不理会这是什么地方，头一次见到齐悦瓷，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往外嚷，听得一屋小丫头俱是羞红了脸。

    这样的市井村话，齐家邵家这些打小挑上来学规矩的小丫头，果真没几个有机会听过。

    江大奶奶的表现的确出乎齐悦瓷预料，她本来以为，大家的奶奶，或许性泼辣些，或许嘴皮厉害些，但基本的礼仪规矩不会差太远。可是这个江大奶奶，眼里浑然没有这一切。

    齐悦瓷脸上一会白一会红，足足听她哭了好半晌，才勉强打断她问道：“侄儿媳妇，你且莫难过，有什么为难事只管与我说······我若帮不上，不是还有我们老太太嘛，快别这样了。”

    她决定暂时先打发了她再说，余下的留给邵槿自己去琢磨吧。

    这事，她没本事管。

    江大奶奶立马止了哭，一手捂着唇，含悲带怯道：“别人多嫌着我们母两个，又不曾吃了他的喝了他的欠了他的，个个对我们怒目而视……唯有婶娘真心把我们当晚辈照应。”听听，不知道的人以为齐悦瓷给了她多大恩惠呢，谁能想见这是头一次照面。

    “侄媳妇多虑了。”齐悦瓷只好干巴巴应了这么一句。

    “婶娘，这事说来话长，多少年了这么过来，我也习惯了。

    ……你是知道的，我们和小叔他们仍然住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原该和和睦睦才像是一家。

    也是我们娘儿俩个没眼色，碍着他们了，动不动引得人对我们指指点点。这倒罢了，我受点委屈不打紧，但婆婆她素来偏心，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给了他们孩，眼里全没我们这个长孙，孩每每伤心难过不已。

    我这做娘的，看在眼里，越发心疼。

    记得婶娘成亲时，大家随礼。我这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无奈之下向他们告借，千求万求的他们只有两个字——不肯，最后我抛下脸面不要，回乡下娘家凑了二十两银来······这样的亲兄弟······”

    一切的起因，得怪齐悦瓷了，谁叫她成亲来着，逼着人家送礼？

    众人惊得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当着人的面，说是为了给人送礼，求爷娘告兄弟的借银？

    这样的话居然会出自邵家一个主奶奶的口，亏得她不怕臊得慌。

    江大奶奶不觉着臊，齐悦瓷反而平静下来了，饶有兴致得听她絮絮叨叨。

    “…···过了年，学里又要给先生交十六两银的束，家里哪有这笔钱，我劝他别读了，他不肯，躲在屋里哭。可他哪儿清楚，明儿是除夕家里却连年货都办不出来了……又要走亲访友，哪一个不要钱？”

    她似乎以为齐悦瓷不清楚她们家的情形，装着又抹了一把泪。

    看来，这江大奶奶没少用这招糊弄人。大家心里明知她谎话连篇，但不愿戳穿她，以至于她次次得逞，索性豁出去了。

    齐悦瓷心里压着一股火，尤笑劝道：“读书是正事，自不能耽误了。你们母两个，日不易过是人之常情难道族里不上点心？”

    江大奶奶一怔，讪讪而笑，又道：“族里倒是愿意提携我们可搁不住小人背后使诡计······我是个愚笨的，人家说什么我都信，那点东西，没几日就不知在何处了。”

    这位新夫人，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

    她思量着，又打量了齐悦瓷一眼，娇滴滴，柔怯怯······

    她一横心重又哭道：“我一个弱女除了自个还有什么值钱的？

    思来想去，唯有把我卖了。与其卖去别的人家给咱们邵家丢人，莫如来求婶娘什么洗衣做饭的事我都会干，婶娘好歹可怜可怜我们，随便赏几两银，给孩读书用……”

    她一行啼一行诉，真个凄惨无比，日月无光。

    齐悦瓷有点同情叶老夫人了，这些年，她受了多少荼毒啊！

    这位江大奶奶的水准，以独特的优势凌驾于邵家所有女眷之上，几乎无人能敌，难怪她这么嚣张了。

    如果让她天天跑自己这里来一场，齐悦瓷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休夫。

    江大奶奶偷偷瞟了齐悦瓷一眼，见她低头不语，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哭唤一声“婶娘”。

    “画枕，去取一百两银过来。”齐悦瓷忍无可忍，闷闷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