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芳园夜话(二) (第1/1页)
梓颜酒量不好,在林府为了惹怒林清献时就常常喝醉,这时又喝了一杯,担心御前失仪,便暂时不再说话。 皇帝却注意到了她的头发,突然伸手将发带一扯,她满头的青丝就如水银泻地一般披散了下来。 梓颜没料到皇帝会如此轻薄,惊得跳了起来,叫道:“皇上!” 皇帝却不以为意地道:“刚洗过头发就扎起来干不了,朕都披头散发,你哪有扎起来的道理?” “哦。”梓颜樱唇微张,感情皇帝是唯我独尊的意思,她反应未免过激了,这么一想,顿时有些讪讪,小心翼翼地坐回了锦凳。 皇帝也不想太着痕迹惊吓了她,便道:“朕看你刚才那番见解甚是……特别,你可知道天下百姓是怎么评价朕的?“ 梓颜眼睛骨碌碌一转,思索该怎么说。 皇帝故作不悦:“怎么?” “陛下当然是明君了。”梓颜的语气明显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就这样?” 梓颜见他也不质疑自己的话,心想:“刚才我说了更忤逆的话,皇上都没有生气,难得有机会面圣,不如大胆一些,说就说吧!”于是试探地道:“皇上不许生气!” 圣聪帝听她这么说,还没听见评价,就隐隐有些生气,心想:“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勤理国事,难道在臣民的眼中,竟然还不是好皇帝?”当然他面上是不会露出什么表情来的,只微笑点头。 梓颜见皇帝和颜悦色,娓娓道:“听说皇上勤于政事,赏罚分明,也能听大臣们的谏言。对太皇太后很孝顺,对王叔与诸位兄弟也是恩威有度。还关心天下民生疾苦,与高祖、世祖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几朝以来难得的圣明君主。” 皇帝听到这里,不由笑逐颜开:“嗯,那是臣民们过誉了,高祖开创我朝、世祖定鼎中原,以后万不可说朕超越高祖世祖之类的话。” 梓颜见他笑得开心,还要这么说,不由暗暗腹诽,于是话锋一转:“但皇上自小便是皇太子,高高在上,应该知道晋惠帝‘何不食rou糜’的笑话。” 皇帝立刻沉下脸:“敢拿朕与那个傻子作比?” “不是那个意思啊!皇上!”梓颜这才有点察觉什么叫天威难测,忙道:“我只是想说,皇上离百姓太远,百姓们知道朝中有忠有jianian,可皇上未必知道。” 皇帝见她露出几分委屈神情,心思立刻沉静下来,想:“朕方才要她说真话,小丫头如此认真,怎能扫了她的兴?”于是不动声色给梓颜布了道菜,示意她继续说。 梓颜道:“皇上其实可以微服私访,到民间听听百姓们的议论。百姓们都说皇上重用的牛晋,此人心狠手毒,难免有冤狱。”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皇帝感叹一声,知道她说的话是真的,只是他并非不清楚牛晋的为人,话题太敏感了,触及到了他治理天下的中心地带,暂时还不想听,于是笑道:“看你小小年纪,政见不少嘛!朕难得来此躲懒,还是莫议国事,说说你自己罢了。” 说到自己,梓颜脸一红,心想:“这有什么好说的。” “你哪学来的《裴将军满堂式》?没有武功,竟然能舞成那样,朕觉得很不错。” 梓颜眼一亮:“家父任职兵部多年,三年前考较一个举子,回来赞不绝口,因他是孤儿,便常带回家中,引为莫逆之交。皇上猜他是谁?” 皇帝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是谁?这么说来,朕也认得?” “他就是皇上后来钦点的武状元李冲之!我的剑舞就是他教的。” 皇帝想起李冲之现在已经被他委任到前军都督府任职,那也是个气宇轩昂的美少年,心里竟很不是滋味,道:“你父亲很特别呀!也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竟让她教起你剑舞来了。” 梓颜听皇帝讽刺父亲,愀然不乐,嘟起了嘴。 皇帝看她粉嘟嘟的樱唇,心里一紧,很有一亲芳泽的欲望,但她分明对自己的心思毫无所觉,若有什么举动,倒显得唐突佳人了,只能调头望向窗外,叹道:“朕从小跟着许多名师,读的都是圣贤之书,也许也不尽对。看你说话,口没遮拦,自小定然没少看歪书。” 梓颜不同意了:“陛下认为野史就是歪书么?我倒觉得看野史更能看出些真相来。就便是那些民间传说神话,我认为只怕也是有些来历的。” “哪些神话有来历?”皇帝回头,这丫头的思路看来远不是朝中大臣们所能及。 梓颜道:“嫦娥奔月的故事人人知道吧?” “嗯。” “我总是想,后羿他本来是夏朝时候一位凡间君主,无端端生出他妻子偷灵药奔月的故事来,这世上哪来的神仙?只怕是嫦娥不喜欢后羿,跟别人私奔了,臣子们怕君上的面子不好看,于是就编故事来骗百姓,传到后来,就变成这样啦!”
圣聪帝终于忍俊不禁,说一声:“奇思怪谈!”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很想再听,于是道:“还有呢?” “还有啊,不是有上古伏羲女娲因怕断了人间香火,以山顶滚石为约,若两人从山顶推下的石头能滚在一起,便说天意让兄妹通婚的故事吗?” “这故事你又想出什么来了?” “我想啊,那时上古部族之间蒙昧,尚不知兄妹不能通婚,女娲和伏羲,不过是部族首领罢了,后人为了美化他们,故意找些为天下苍生香火延续的理由来……” “哈哈哈!”皇帝大笑,看着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丫头学问不浅,且都有自己很独到的看法,竟然还真敢跟他这个皇帝说。多少年了,乐无极觉得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跟自己这样直率地聊过天,心情一时舒畅无比。 “皇上笑什么?可是不赞同?” “没有,你说的,朕都很赞同。只是没见你吃东西,饿着了,倒说朕小气。”皇帝笑着说。 梓颜这才觉得确实也饿了,看皇帝又不难讲话,便举起筷子吃起来。她夹了条棕色的东西,觉得入口软滑,很好吃,不由问:“这是什么?很好吃。” “这菜叫灵消炙,是鹦鹉之舌做的,朕看很适合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啊?”梓颜一听,霎时没忍得下去,一口就把嘴里的菜吐到了面前玉碟之上,道:“太残忍了!那做这一碟菜要杀多少只鹦鹉?”想想刚才还在吃鹦鹉舌头,不禁作呕。 圣聪帝举掌欲拍她的背,手伸到中途,还是改作去拿了酒壶,道:“快别呕了,朕是哄你的。” “不是说君无戏言?”梓颜薄嗔。 圣聪帝收了笑容,“都说君无戏言,人生苦短,朕开一个玩笑都不行,岂不太无趣了?” “皇上是天下至尊,肯定比一般人要快活得多了,少一项开玩笑的权利应该不打紧呢。” “你怎知朕快活不快活?” 梓颜语塞,据她所知,只有昏君才是快活的,明君们担负着天下重任,都很累啊,她看着皇帝,不由有些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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