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仙子 (第1/1页)

    一切都停止下来的时候，已是日出时辰。北方冬季的日出依然与平旦无异，见不着太阳，卯时的人们依旧未醒，开封城里只盏起了稀稀疏疏的昏黄弱光。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个安静普通的长夜。

    铁大山醒来的时候，太阳已过中天。冬天里的未时，阳光最是暖和。暖和的感觉，常常让人生出疲倦。铁大山睁开眼睛后，感觉全身都没有甚么力气，似乎骨骼与肌rou都已休克得不愿动弹了。

    他不是不能起来，他是不敢起来。因为铁大山突然发现，车窗外的阳光正扎眼地照在他裸露的身体上！

    更要命的是，一个女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铁大山的脸立即刷红了一片，慌忙地用边上的棉单盖住了身体。边上的女人却依旧痴痴地看着他。

    铁大山很想说话，可他终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不知道怎么说。凌晨的事就像一场梦，仿佛已经很遥远，又好似刚刚发生过一样。

    “我的衣服呢？”他终于从喑哑的喉咙里说了一句。

    那女子笑道：“我把你的衣服都洗干净了，待我去把它拿来。”

    不一会，那女子便把铁大山的衣服递到了窗口，道：“铁大哥，接着你的衣服。”

    听到这女子唤自己的称呼，铁大山先是愣了一下，但马上又转念一想，便觉得没什么奇怪了。奇怪得太多，也就不奇怪了。

    铁大山穿好衣服，用车厢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盆水洗了一番便掀开车帷出了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槐树林连着一片麦田。但是，铁大山终于把自己的眼睛放在了麦田边的女子身上，直到现在才看清楚了她的样貌。

    日昳的阳光很明亮，很温暖，连南刮的北风也暖和了许多，天空的云慢慢的移动着，散乱却轻盈。

    微风拂拭着一望无垠的麦苗地，掀起了一阵阵醉人的绿浪，蛰冬的小麦承载着人们太多对明年夏天金黄金黄的期望和梦想。

    光秃秃的槐树林散落了厚厚的枯叶，看上去宛如一片死寂的地狱，宁静，凄凉。高有七丈之余的槐树枝上，杂乱无章地挂着许许多多的串珠槐角，在北风中摇摇荡荡，经冬不落。

    每当下雪的时候，这冬的精魂就会在粗壮的槐树枝上堆成厚厚的一层，白白亮亮，像是穿了身崭新的衣裳，也正是在这新衣下，蕴涵着绿的生机，预示着丰收的年景。

    她就这样融入在这自然的景气之中，安详，美丽。

    女子身高有五尺余，依那身材与质气，应当花信年华时。

    女子的头发用一根细长的白玉钗束着，宛如纭纭瀑布囤积在一处，又溢出些下来，垂在两鬓，在水嫩白皙的脸颊上轻扬。一条淡兰色的丝带系在她那绿絺长裙上，衬出了那柔软细腻的蛮腰，令人心生躁动，心生疼痛。

    一串蝴蝶璎珞挂在这个女子的项上，一直躺到她那丰满匀称的胸脯间，在午后阳光的映射下，发出一串珠点般的光芒。一挂古铜色的精小铃铛围在她那毛茸茸的狐鞮之上，在风中摇曳着悦耳的铃声。

    她实在是一个完美的女人，白里透红的肤色骄傲地迎着那风与光，修长曲美的身段在绿裙里凹凸着动人的悠扬，宛若槐角和麦苗的幽香，醉人的芬芳。

    忽地，一阵轻轻的笑声传来，把铁大山从梦幻中惊醒。

    她看着他笑了。

    麦苗在风中飘舞，槐角在风中飘舞，她的长裙在风中飘舞。她的笑也在风中飘舞。

    然后铁大山突然发现这不是梦。因为她的笑容真的随风飘舞到了他的眼前，很近很近，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

    美地令他窒息。

    “你在想什么？”

    铁大山怔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只听她又道：“不准你乱想！”

    铁大山感觉脸上一阵发热，用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语调噎道：“什么？”

    她立即嘟起小嘴道：“什么什么，就是不准你乱想！”

    铁大山没有话说了，只好撇过头去，他们的距离令他内心十分的慌乱。

    她又笑道：“你在想什么？”

    铁大山后退了两步，看着她。他镇定了一些，道：“姑娘是？”

    她笑着眉毛看着铁大山，道：“我是仙子。”

    “仙子？”

    “是的。”

    “什么仙子？”

    “陆帆仙子。”

    “陆帆仙子？姑娘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我就叫陆帆仙子，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从哪里来的，来了之后又干了什么？”

    “我……”铁大山一时语塞，他突然觉得，如果一个人做了亏心事，最好不要主动去质问别人。

    但铁大山却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他不得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只剩下两匹马了？还有六匹马呢？”边上的车驾俨然简单了不少。

    陆帆仙子敛起了笑容，道：“告诉你也不知道，这里是Z县马被我卖了。”

    铁大山愕道：“卖了？”

    “是啊，不卖掉那些马，我能把这破车赶到这地方来么？不卖掉那些马，我哪有银两买衣服啊？不卖掉那些马，我们怎么吃饭啊？”

    铁大山顿然无语。

    过了会，陆帆仙子嗔怪着道：“怎么？就不愿理我了？”

    铁大山：“Z县是什么地方？我们现在开封府的哪个方向？”

    “开封在我们西北方向，离这里有五十里路程，看那两个白痴怎么找到我们！”

    “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看见是一男一女，男的呆头呆脑，女的却生得像狐狸精一样，昨日傍晚在城南十雪坊中看到我，就一直追着我不放，幸亏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不然我哪还有闲工夫在这耗着啊。”

    “那你……怎么会认识我？”铁大山本想着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的，但他实在又问不出口，只好话到途中换了一卦。

    陆帆仙子俏笑道：“认得你关中第一刀客铁大山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即便不识得你人，却也认得那把寒月刃。”

    也许女人的姽婳与娇嗔，总是可以阙疑男人的思维，窒息男人的神经。男人的劣性，往往比女人更明显，往往更容易让女人抓住。

    “那……那我们现在作何打算？”

    “吃饭。”

    “吃饭？”铁大山愕道，“这地方有何饭菜可吃？”

    陆帆仙子“咯吱”一笑，拉起铁大山的手，道：“跟我来。”她拉着铁大山穿过一排排的槐树和一些不知名的枯树，蹋起一阵阵的飞叶，迎着穿梭在林间的北风，快速地奔跑着。

    约莫过了盏茶的工夫，陆帆仙子终于停了下来。他们一停下来，铁大山就立刻再次为眼前的景象怔住了。眼前是一个圆圈，一个诺大的圆圈。从这端到对面那端，约有七八丈之远。不知为何，这个圆里面没有一棵树木，没有一片树叶，铁大山甚至觉得里面连风都没有。它只有黄褐色的土壤，结实而端庄。

    这个圆圈的四周尽是高达十丈之余的粗壮刺槐，挤挤攒攒，仿佛在构建着一堵庞大雄伟的围墙。它似乎没有出口，没有入口，但铁大山一看自己的位置，又觉得它有无数个出口，无数个入口！数丈之高的天空中，万千的槐树枝拥挤交叉，编织成了一张浑雄大成而又井然有序的枝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