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邪 (第1/1页)

    三年后。

    风嚎城。这个位于白狼原边缘的小城，或许是大地最北端的人类城池，因为此地终年呼啸而来的“白狼风”而得名。风嚎城虽小，却是进出白狼原的必经之地，往日里无数以猎杀妖兽为生的猎人都要在此补给休整，城中倒也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只是，今夜城中一片死寂，竟无半点人影。

    在这沉寂诡异的城池上空，风停云散，一轮妖异血月悬挂当空。

    三年之后，狼月再度降临。

    风嚎城偏南一隅，明显区别于周围用原木和冰块草草堆砌的低矮平房，一栋精心搭建的清雅小楼安静坐落于此。一年多前，一对神秘的年轻仙侣来到风嚎城，以绝对碾压的强横姿态降服了当时的风嚎城主，却又对城主之位不屑一顾，只是令人在此地修建了这栋小楼，从此隐居于此。那对仙侣平日里极少露面，但每逢城中大事，风嚎城城主总免不了要恭恭敬敬地过来拜访一番，所以城中众人对于二人也是畏而远之，不敢丝毫冒犯。

    此时城中居民和过往猎人早已走光，但这座小楼上，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青兰，你真的不走吗？”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身着素净白裙的女子跪坐在矮榻上，双手自然交叠放在隆起的小腹上，这样的姿势对于一个怀孕的女子来说其实并不舒服，但显然她并不在意。

    “你呢？还不是一样不会听我的。”在白裙女子对面，坐在茶几旁，一身黑甲的挺拔少女赌气似地将手中的茶杯“骨碌碌”丢到一边。她蓦然站起身来，神色不善地紧盯着白裙女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你是知道的，不管我逃到哪里，都逃不脱这个宿命。”

    “我早跟你说了，趁早打掉他就好了！你不听！这个孩子……他……”

    “他是我的孩子啊。”

    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手掌轻轻抚摸着，那深沉而柔和的目光让人看着便会忍不住安静下来。青兰泄气地重新坐下，这样突然爆发的争执在这三年间并不少见，但每次结果都一样。三年前的狼月之夜，霜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她怎么问霜华都没有开口。但她确定无疑地知道，那个突然就冒出来的孩子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的孩子。正常的孩子不可能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正常的孩子也不可能怀了三年也没有生下来。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霜华才会有了这些变化。所以一开始她就坚决反对霜华把孩子生下来。

    但在孩子这件事上，霜华从不会有半点妥协。

    “这样……你会……”青兰双眼泛红，声音哽咽。

    “我知道。”霜华向她展颜一笑，那柔美的容颜比起以往更增添了一份圣洁。

    “你要是不在了，那我怎么办啊……”青兰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蜷缩在椅子上，喃喃低语着。三年前，年少无知的少女们相约一起逃离那早已安排好的命运，三年后，命运却再一次出现在她们面前，而且这一次，她们已是无路可逃。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青兰。”霜华起身走过来，伸手抚摸少女低垂的脑袋。“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着来到这里，也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青兰只是搂着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胸前不说话，渐渐的衣服被泪水洇湿。霜华叹了一声，同样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抱住。

    这三年来，两人辗转北地各处，相依为命。原本只是为了逃避家族安排的婚姻，谁知又遇到惊天变故，这一路来的种种艰难，让两个原本就亲如姐妹的少女感情更加亲近。

    早些时候，霜华也曾动过让青兰离开的念头，只是在这件事上，青兰也和她一样倔强。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路来到风嚎城，迎来她们始终无法逃避的命运。

    在这样的绝望之下，原本心性单纯的青兰也曾多次偷偷落泪，在她面前却总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平日里还总喜欢逗她开心，说什么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个男人，不如她们以后都不成亲了，现在孩子都有了，大不了她们私奔一辈子再也不回去了……

    都说穆家的人都是疯子，却不知道，她们也是傻瓜。

    “听我说，青兰。”霜华盯着青兰红肿的眼睛，柔声说道：“等孩子生下来，你就带着他离开。不管去哪里都行，回穆家也行，我只求你……让他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成人。”

    不等青兰像往常一样开口反对，霜华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但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你和孩子。答应我，好不好？”

    青兰默默不语，甚至不敢抬头回应她的目光。

    “我知道。你也喜欢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我能感觉到了，他的本性就跟我一样温柔善良。他不是什么妖怪，我经常在梦里看见他。他是那么温柔，他能看见人们心里最柔软最美好的感情，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加纯净。但我总是梦见他在受苦，因为这个世间对他充满了恶意，因为命运对他，比对你我都要残酷。”

    “我不怕死。为了他，我可以牺牲所有一切。但我没办法看着他长大，没办法陪在他身边告诉他，这个世间还有人会全心全意对他好。”

    “答应我。要看着他，不要让他觉得孤单。因为他最怕自己一个人，我能感觉到。”

    “青兰，答应我……”

    说着说着，眼泪开始流下来。从一开始的茫然不安，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腹中胎儿渐渐长大，某一天他突然觉醒过来，两个灵魂因为血脉而连接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因为境界的提升还是因为上天的馈赠，她总是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腹中孩子的情绪和思想。慢慢地，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独自呆着，轻轻抚摸着小腹，静静感应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情绪波动。即便是青兰也没有给她那样的感觉，孩子也能清晰地感应到她的所有情绪，只是很少会做出反应，或许是因为他还不太能够理解人类的感情吧。

    但即便是偶尔一两次，也能让她感到由衷的喜悦。

    在梦里，他会静静地看着她，他们的相貌极为相似，只是他的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这让她好心疼，她多希望看见他笑起来的样子，甚至哭泣也好啊！

    她好想拉一拉他的手，摸一摸他的脸，但他们却总是隔得很远很远。

    也许上天就是如此安排的吧……

    “如果你不在了，我活着也……”穆青兰的神情突然变得坚毅，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霜华用手捂住了嘴唇。霜华微微摇头，她知道青兰要说什么，也知道青兰不是在开玩笑。

    “我跟你说过的吧？霜华并不是我的本名，我的真名乃是月华无暇。我为这孩子取名无邪，你可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他是我在世间的延续，也可以说我们的灵魂本是同源。总有一天你会在他身上找回我。青兰，答应我。”

    穆青兰坚毅的表情瞬间崩溃，或许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只是因为站在霜华身边才会变得强大。只是在明白清楚地知道霜华的决心之后，她的世界就再也没有了希望。

    但她最终还是颤抖着咬紧嘴唇，点了点头。因为她不想看到双霜华失望的样子。

    “无邪……”

    “记得哟，以后要听你兰姨的话。”

    霜华微笑着，抓着青兰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笑着笑着，却又流下泪来。

    小楼外，月光下。

    一道灵动而优雅的白色身影跳上风嚎城那用冰雪浇筑而成的高墙，看着城下缓缓靠近的无数妖兽，深沉如静谧夜空的暗蓝色双瞳中静如止水。

    随后，它抬起头望了一眼如血狼月，目光最终落在那栋小楼上。

    “吾王……”它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