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青春是否迷茫_愿望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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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望盒 (第2/2页)

时,她完全打破沉默,决定不顾一切坦白讲出自己的问题。

    “我什么也梦不到,”艾格尼丝悲伤地低声承认,“不再做梦了。”

    哈罗德显然关切起来。“也许,”他安慰她,“你只是没有充分利用你的想象力,要练习。试着闭上眼睛。”

    艾格尼丝闭上眼睛。

    “这会儿,”哈罗德期望地问她,“你看到什么?”

    艾格尼丝吓坏了,她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她声音颤抖着说,“除了可以说是一片模糊,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好吧,”哈罗德简练地说,态度像一位正在治疗某种慢性病的医生,这种病虽然让人着急,但不一定致命。“想象出一个高脚杯。”

    “哪种高脚杯?”

    “随便,”哈罗德说,“你形容给我听。”

    艾格尼丝仍然闭着眼,急切地在脑海深处搜寻。她极其吃力地想象出一个模糊的、微微闪烁的银杯,飘浮于她脑海深处的某个模糊地带,忽隐忽现,似乎随时可能像蜡烛一样灭掉。

    “银的,”她说,几乎是在顶撞。“还有两个柄。”

    “好吧,现在想象出一幅刻在上面的场面。”

    艾格尼丝勉强想象出上面刻了一头驯鹿,被葡萄叶包围着,是在银面上刻划出粗略的轮廓。“是头围了一圈葡萄叶的驯鹿。”

    “那场面是什么颜色的?”艾格尼丝觉得哈罗德冷漠无情。

    “绿色,”艾格尼丝撒了谎,一面匆忙把葡萄叶涂成绿色。“葡萄叶是绿色的,天空是黑色的”——她几乎为这独出心裁的一笔自豪起来。“驯鹿的身上是黄色,有白色斑点。”

    “好吧。现在把高脚杯全部涂亮成高光。”

    艾格尼丝涂亮想象出来的高脚杯,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可它是在我脑海深处,”她张开眼睛疑惑地说,“全是在我脑子里很深很深的地方看到的。你的梦也是在那儿看到的吗?”

    “噢,不是,”哈罗德说,他被搞糊涂了。“我的梦就是在眼皮前看到的,就像在银幕上,就那么出现了,跟我没任何关系。就像现在,”他闭上眼睛。“我能看到一些闪闪发光的王冠来来去去,就在这棵大柳树的枝条间。”

    艾格尼丝冷冷地不再说话。

    “你会没事儿的,”哈罗德语气轻松地说,努力想让她振作起来。“每天,你只用像我教你的那样,想象不同的东西。”

    艾格尼丝不再继续讨论此事。哈罗德上班后,她突然开始大量地阅读,阅读让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图像。她被一种强烈无比的突发兴奋所控制,急切地读小说、妇女杂志、报纸、甚至还有菜谱中的趣事;她阅读旅游小册子、家用设备宣传单、西尔斯罗巴克公司的商品目录、肥皂盒上的说明、唱片封套后面的简介——任何东西,只要能让她不用面对自己头脑中日渐扩大的空洞,哈罗德让她如此痛苦地意识到空洞的存在。但是她一从手边的印刷品上抬起眼,一个保护性的世界就似乎破灭了。

    艾格尼丝开始对包围着她的物件的独立不变的现实存在感到沮丧。怀着一种又妒又怕的心理,她惊骇地,几乎也是无助地盯着那张东方小地垫、紫蓝色壁纸、壁炉台上那个中国花瓶上的镏金龙、她所坐的有蓝金两色团花图样的布艺沙发等。她觉得自己被这些物件所逼迫、所窒息,不知怎么地,它们巨大的实体对她自己短暂生命的最深入、最隐密的根系形成威胁。她知道得太清楚了,哈罗德是不会容忍这种因为桌椅而引起的无端大惊小怪的,如果他不喜欢眼前的场景,如果让他厌烦,他会改变它,以合乎自己的喜好。艾格尼丝悲伤地想到,如果在某种愉快的幻觉中看到有条章鱼在地板上向她滑来——它的身上有着紫橙两色的涡轮状图案——她会为之兴奋的。任何东西都行,只要能证明她的形体想象力并未不可挽回地失去的东西,证明她的眼睛不仅仅是打开的照像机镜头,只能单纯记录周围现象而已。“一朵玫瑰,”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声音空洞地重复说着,就像在唱一首葬礼挽歌。“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

    一天上午,艾格尼丝在读一本小说时,突然惊恐地发现她的眼睛扫过五页,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她再试,但那些字母分开了,像来意不善的小黑蛇一样,在纸上纠缠扭动,说一种嘶嘶作响、不可译出的黑话。从那时起,艾格尼丝开始每天下午固定去附近那家电影院看电影,就算以前已经看过那部片子好几遍也没关系;形形色色人物的万花筒之景在她眼前变幻着,让她平静下来,一阵阵进入一种恍惚状态;那些声音说着某种抚慰人心的、不可理解的隐语,消除了她头脑中的死寂。最后,在好话说尽的情况下,艾格尼丝劝动哈罗德以分期付款方式买了台电视,比看电影强多了:她可以在漫长的下午里边喝雪利酒边看电视。到后来,每天晚上艾格尼丝迎接哈罗德到家时,她带着一种恶意的满足感发现在她注视之下,他的脸庞模糊了,她可以随心所欲改变他的模样。她有时赋予他一副鲜绿色的面色,有时是淡紫色;有时长一个希腊式鼻子,有时是一个鹰嘴。

    “可是我喜欢喝雪利酒,”当她下午独自喝酒一事就算在哈罗德宽容的眼里也变得过分,他求她少喝一点时,艾格尼丝倔强地对哈罗德说,“它能让我放松。”

    然而,雪利酒也没能让艾格尼丝足够放松,以便能入睡。残酷的清醒啊,造成幻景的雪利酒薄雾消散了,她会直直躺在那儿,把手指在被单下绞得像是绷紧的爪子,而哈罗德早就平静均匀地呼吸着,已进入某种稀有的精彩探险中。一夜接一夜,艾格尼丝万分清醒地躺着,内心充满冰冷的、愈演愈烈的恐慌感。更糟糕的是,她不再感到疲劳。她最终猛然酸楚地醒悟了:在她艾格尼丝这里,那种由将每夜与前一夜及后一夜分隔开的黑暗所构成,能让人遗忘、精神振奋的睡眠帷幕是永永远远、不可挽回地被拉起了。她看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前景:无法入睡、失去想象的白天黑夜在她的前方连续不断地展开,她的头脑注定是纯然一片空虚,没有一个属于它的形象,以阴挡那些洋洋得意、横冲直撞的桌椅攻击她,欲置她于死地。艾格尼丝嫌恶地想到,她有可能活上一百岁:她家族的女人全都长寿。

    马库斯医生——希金斯夫妇的家庭医生——在艾格尼丝说她睡不着觉时,试图以活泼愉快的语气让她别担心:“只是有点精神紧张,没什么大不了。夜里吃一粒这种胶囊,过段时间再看睡得怎么样。”

    过了两天,那是九月最末的一个星期五,哈罗德下班回家后(在回家的一个小时车程中,他一直合着眼假装睡觉,而实际上,他在乘一艘有樱桃色船帆的独桅船航行于一条光辉灿烂的河流上,在全部以各种颜色玻璃制造的摩尔式塔楼的阴影下,白象赫然以其巨大身躯在清澈水面上漫步),发现艾格尼丝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她最喜欢的公主样式的翠绿色塔夫绸晚礼服,苍白美丽,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眼睛闭着,脚边的地毯上有一个空药盒和一个倾倒的玻璃水杯。她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微笑,好像在某个凡人无法到达的遥远国度,终于,她与她早期梦中那个披红色斗蓬的黑发王子跳起了华尔兹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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