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第3/3页)
” “谢谢大公子夸赞。”宫华道,“姐妹们初来乍到,还赖诸公子常加照拂。”
哈剌章摆了摆手,道:“早就听说萱忧楼人才济济,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在别的地方独当一面。你现在只是亏在年岁上,倘若再过个三两年,出落齐整,南边的口音淡些个,那还不得红遍京城?” “公子觉得奴家有口音吗?” “南方女子说话酥酥软软,很好听。” “既是好听,那公子为何要说淡些个好?” “这个嘛……好比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喜欢的东西,未必其他人都喜欢——小爷我是特例,就喜欢跟别人不一样的。” “公子若是真喜欢,那奴家以后便不改了。” 哈剌章微一愣,继而大笑,对梅姨道:“你家这小娘子唱得好听,还会说话,比起煦竹来真是一点不差。” 秃鲁帖木耳一旁附和:“煦竹自恃名头响,我从来没见她有好脸色……” 一语未了,只听见外头传来:“说谁没好脸色呢?”接着进来一年轻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接着正褪下的狐裘昭君套。女子容貌娟丽,身姿纤秀,正是名噪京城的萱忧楼花魁——煦竹。 秃鲁帖木耳见煦竹突然进来,一时无措;宫华等三人也低头退下席来。 煦竹并不理会秃鲁帖木耳,手执银壶依次给哈剌章斟酒,并道:“奴家风雪出城,赴宴来迟,让公子久候,自请罚酒一杯。”便取哈剌章的酒杯饮了,再满上。 “奴家不仅晚到,还擅入宴席,扰了公子与小娘子们的雅兴,应再罚。”接着又饮了一杯。 哈剌章见煦竹跪坐身边,近看她眉睫发梢之处雪屑化水凝珠,唇齿间透着雾气,显然在外头捱冷受冻多时,顿生怜惜,见她还欲罚饮第三杯,软语道:“你先坐下,吃口热的。” 梅姨听言忙上一碗山雉羹,笑道:“果然还是相府大公子会疼人。” 秃鲁帖木耳被冷落大不自在,忙饮上一杯,讪讪道:“是我嘴欠,该罚我。” “上回大公子在楼里,曾亲口说奴家唱曲‘世间无匹’,恁地隔了一阵子,就找着‘匹”上的了?” 哈剌章正想着如何辩解,三宝奴已开口道:“要么你也唱个,大家来比比?” 煦竹先是一怔,梅姨忙道:“这位是相府的二公子。” 煦竹款款起身,朝着三宝奴行礼道:“奴家眼拙,未识尊驾,求二公子宽恕。” 哈剌章赶紧借坡下驴,道:“舍弟之前在教坊听了回曲子,回来便跟我炫耀;我笑他少见识,今日特地带了过来,让他亲身听一回煦竹你的,好让他知道什么才是‘仙音’。” “二公子初次驾临,奴家自然要献丑。”煦竹脸色又一转,“你俩背后嚼舌根的账,暂且先记着。” 煦竹下了席,底下已有人设了座,并奉上自用的唐代紫檀彩钿五弦琵琶。煦竹一边转轴调弦,一边道:“听梅jiejie说,meimei们在学《海青拿天鹅》?” 宫华点头回应。煦竹又道:“那我前面先演这曲儿,后边接‘摸鱼儿’,唱遗山的《雁丘词》——你们若能跟上便跟着,跟不了也没关系。”宫华未敢多语,与众女退入隔间,各自准备cao演。 煦竹横抱琵琶,手持拨子,先是轻轻扫弦,随后渐重渐急,似一少年牵黄擎苍,驰骋秋郊,由远及近迎面而来。另一边宫华的四弦琵琶跟入,轮指连音添补细节。琴声才起便轻缓下去,似是少年发现猎物,小心翼翼缓缓靠近。 席上,秃鲁帖木耳悄声问道:“你们有没见过白色的鹰?”见哈剌章和三宝奴摇摇头,又道:“好几年前,辽东曾进过一对儿的白色海青给宫里,说是最名贵的‘玉爪’,可皇上不喜欢,于是赏了给札刺亦儿。我在他们家瞧见过一次——好家伙,那一身的白毛,背上有那种点点的褐斑,煞是好看……” 哈剌章打断道:“札刺亦儿家白鹰的事我知道!什么叫皇上不喜欢?刚开始皇上可喜欢了,是我额祈葛进言,说近来京中权贵豢养名贵鹰犬,攀比成风。还说了以前辽天祚帝沉迷海青,不停派使官逼女真人进贡,激起怨愤,完颜部借机起事,最后灭了辽国的典故。皇上觉着有道理,不想助长风气,这才给了札刺亦儿的。” 秃鲁帖木耳听了,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这么好的事怎会轮得到他……” 秃鲁帖木耳话音未落,煦竹把拨子当心一划,“铮——”一声,引得众人注目,只见那拨子上下翻飞,并绞交替,如疾风骤雨,嘈嘈切切,对应少年放飞海青,凌空搏击天鹅。而宫华的四弦琵琶则明显力道不逮,手速音量跟不上来,反而像那“天鹅”,慌乱笨拙,处处受制。煦竹右手摇拨子弦,左手吟挽缠弦,仿似天鹅悲唳,眼看就要命丧海青爪喙。 席间众人正要揪心,宫华那边琵琶声骤起,连串轮指,音色对比拨子虽显柔弱,却也明亮圆润,不似先前干涩呆板。哈剌章不禁叹道:“这分明是公天鹅来救母天鹅了。” 煦竹眉头一挑,撇了眼隔间,旋即一轮扫弦,五弦如裂帛,戛然而止,似天鹅当空坠落。那四弦琵琶重复两遍轮指后,也捂弦煞音,一时间悄然无声,三宝奴问哈剌章道:“是不是两只都死了?” 间歇片刻,煦竹重新拨弦,款款唱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曲调平缓悠扬,歌声温柔缱绻,秃鲁帖木耳道:“这声音,我一听就浑身发麻。” “欢乐趣,离别苦……”煦竹唱到这便视向一旁,隔间一边果然接了过来,“就中更有痴儿女。”续而两人合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那“去”字尾音极尽哀怨宛转,两个声音相互交缠,销魂醉魄。 间奏过后,由隔间唱下阙: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楚”字五乌韵,竟有箫管呜咽之声,秃鲁帖木耳直擦手臂,“鸡皮起来了。”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煦竹接“莺儿燕子俱黄土”时越唱越高,大有遏停行云之势。 待合唱“千秋万古,为留待sao人”,两人声音双双飙高,慷慨激昂。可到“狂歌痛饮”处时,煦竹运气拨尖,有似箭矢穿耳入心,发指眦裂,至末句“来访雁丘处”,隔间人弦俱寂,明显跟不上来了。 哈剌章和秃鲁帖木耳连声叫好,秃鲁帖木耳还道:“唉,我说这还用比吗?” 三宝奴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隔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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