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第2/2页)
几个人肯作田了,细该伋(小孩子)读书不出,就外出打工,偏远的村子,好多田都荒着呢,杂草一人多高,作田划不来啊。就是作田的,也懒了,牛早没有了,地请人用机器耕,放点水,稀稀落落胡乱插点秧,就完事。以前作两季,现在都只作一季了。 我痛心地望着家屋后的池塘,岸边枝叶浓茂的水桐、袅娜的垂柳,已不见踪影;曾经清澈的塘水,曾经可在里面洗衣、游泳,嬉笑打闹,现在已变绿发黑,到处飘浮着白白红红的塑料袋,发出一阵阵腥臭味。 经过十字路口,居然遭遇堵车。看那些车牌,大多是外省的,以广东最多。经济确实发展了,多年打工拼搏,小有成就便买小车,过年开回家乡,有面子,有成就。小时候只见在马路上偶然驰过的机器,现在塞满了小镇的街道。 父亲告诉我,村里不少人搞起了房地产开发,赚了钱。刚才我去过的山头,就是村里宝俫伋(家乡对年轻男子的称呼)喊几台推土机推出一大块平地,准备砌房子卖。我想起了刚才路过他的家门口,院子很大,四层楼房贴满白黄相间的瓷砖。他骗腿跨在摩托上,叼着烟,咧嘴跟我打招呼,一旁的堂客,穿金戴银,憨笑。 我还记得小时候他的模样:眯缝着眼,唇上老淌着一道鼻涕,用袖子不停擦。 在村人眼里,现在他发达了。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多少年后,谁知道自己会被剁成什么样呢?
生活是好了,再不愁呷不饱穿不暖,关心“三高”养生和锻炼了,都说rou不能多呷了,明儿上市里买衣服去。 可是,很多人开始怀念以前了,那时小镇青山绿水,那时街道不嘈杂,那时邻里都住在一起,端着碗凑在村头樟树下,家长里短可以说半天。那时只一家有电视机,可是坐在电视机前的我们说笑声很清亮,很爽朗。 这个春节,过得真不一般。我决计要回去了,回到那个经济发达绿化又很好的地方去。 然而,我在父亲的桌上发现了一本书《倒带》,私人印刷厂印制的小册子,简陋粗糙。是一本自传,很薄,作者罗唯昭。书名是作者自己题写的,书法回环曲折又苍劲有力。父亲说这是他小学同学罗唯昭赠与的,你可以看看。我是知道这个老人的,也读过他的作品,云晖县有名气的农民作家,农村文艺工作者,当年云晖文坛的四面旗帜——刘若自的散文、张逸园的诗歌、江柏的小说、罗唯昭的曲艺——之一。一辈子孜孜追求民间文学创作,笔耕不辍,著述颇丰。又经历坎坷,屡遭打击,但痴心不改,不屈不挠。 我读他的自序,感佩敬重之情随文字而汩汩涌出: 生不逢辰,历遭劫难。半生耐尽日全蚀,残喘苟延月初钩。但历尽风雨志犹健,肯向文坛拼死生。虽然莺老花残春已去,尚有夕阳慰心田。多少年来,追忆往事,历历在目,感慨万千。我一个地地道道农民,没有什么辉煌成就,却饱受辛酸苦辣。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追求,有拼搏。我不是懦夫,什么环境能适,什么难关敢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不凭自己说了算。 人生都会有句号,不要用圆规去画,要顺自己的手势,希望圆,不要太圆。…… 第二天在罗氏家庙春节团拜会上,我见到了罗唯昭,老人慈眉善目,一头银发,满脸老人斑。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睛发光,说:“你是搞文字工作的,我想问你,反映时代政治的文学作品冇得吗咯(什么)价值吗?写果样(这样)的作品到头来都是白费心血吗?”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我一向对政治性太强的作品不喜欢读。后来就用白居易的话“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回答他,算是给老人一点安慰吧。 我决定第二天去怡古村拜访他。 在半土砖半红砖的小屋里,我还见到了海会小学退休老教师罗锦和小镇农民书法家罗季勋,都已是耄耋之年了,三位老人正为罗氏家谱续修忙活着。 和着父亲的叙说,先前所见所闻的他的一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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