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理想破灭 (第2/2页)
得到消息的王崇光并不意外,那日程思楚拜别自己时落寞的眼神已经告诉自己,他真得心死了,他结束得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也是对帝都深深的失望。 王崇光那日一直心绪不宁,那晚他一人于烛光下,翻开年轻时自己在国子监师从匡浔读书时留下的笔记,不免心酸不已,竟回忆起多年前,自己送别好友高升赴职徽州时的场景。 那是多年以前,建章郡万江城,河州治所,就在王崇光即将与郭庞一同赴景阳前夕,他迎来了好友高升。 “即将赴徽州上任,”高升似乎很是不舍,“路过万江,特此拜别崇光兄。” “江宁毕竟是徽州州府所在地,也算升了一级。”王崇光办置了一桌酒席招待他。 “栗阳郡到江宁郡,其实只能算平调,”高升哀叹,“我曾经的下属,那会宁的沈铭如今已是军闻司主事,真是比不了。” “沈铭之才,河州人有目共睹,我辈羡之则可,但终究比不了。”说罢,王崇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陛下登基后重用林从观,而吾等终究是匡博士的学生,”高升小饮几盅后就开始抱怨,他难掩不为重用之苦,“吾等饱读诗书,学尽夫子之言,为官一方,也算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却始终无缘踏进这帝都半步。” “孟夫子说民贵君轻,吾等每到一处多为百姓做些实事就好,所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嘛,”王崇光劝道,“何况,徽州文化一向昌盛,吾师当年创建江宁书院,方才奠定如今天下读书人半数出自徽州的大好局面,你能去江宁,本该高兴才对。” “是啊,景阳的官也不好当,还是去江宁郡多做出点政绩吧,天下好风光尽在徽闵,毕竟富庶。”高升释然了一些。 “那时候你介绍给我认识的那个徽州布商不也在江宁吗?也算逢旧友了,”王崇光笑着说,“徽州的锦缎天下闻名,我可得找你要几匹给我夫人做件衣服。”
“你说徐衍吧,确实确实,”高升笑起来,“人没到,已经来信了,问我何时到达,准备出城接我。人家现在也不一样了,大哥即将上任江宁织造,meimei还嫁给了军闻司主事,正八经朝中有人,现在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王崇光没有对高升说,自己即将进京面圣的事。他知道自己是沾了郭庞的光,但这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呢?其实,他也是匡浔思想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士子,深受儒家公羊派影响,主政河州期间也勤政爱民,确实,河州在他治下,也算河清海晏,放眼天下各州,亦不过如此。 其实,王崇光除了不善带兵打仗,其他工作做得都是一流的,其本人也一直想更进一步。而他内心其实也是很无奈,自己无法进入帝都朝堂也就算了,可眼睁睁看着匡浔带领下的集贤院与几代皇帝的关系,逐渐由亲密无间、鼎力合作,变成如今的互不放心、难以融合,心里总归难受。 他想起匡博士的那句话,君主、帝王虽高高在上,却也亦不过一个符号,天命在则君主在,天命转则帝王亡,所谓天命不过是爱民之心、君臣之道。臣子之道,王崇光对自己是满意的,帝国正是靠着他们这些地方官们在苦苦支撑着,可爱民之心,怕是对景阳的帝王将相而言早已逐渐远去。 然而,无论之后朝局如何变化,他都无缘景阳的朝堂,他年轻时匡扶天下的理想也越来越远。这些年,王崇光对帝都也有过失望情绪,甚至对自己的老师也多有怨言,与自己的昔日同门们也愈行愈远,他时常觉得自己很孤独。 他回过神来,仿佛看见程思楚又坐在灯前与自己叙旧,孤独的人是可以彼此理解的。迎着微弱的烛光,他望向铜镜中自己的那张憔悴的脸,二十年时间,他鬓已斑白,岁月逐渐磨灭了自己曾经的斗志与理想,他已不知自己生而为何。 早年,他在心里曾以崔琰为自己的榜样,二人关系也不错,他也想和崔琰从地方官一直做到尚书省,成为老师在帝都最好的帮手。年轻的自己也想有朝一日去景阳施展自己的理想与才华,如当年的崔琰一样。后来,随着自己在河州平步青云,作为后起之秀的自己反倒与景阳朝堂的前辈们有了隔阂,似乎他们视自己为威胁。 如若程思楚的猜测是真的,那崔琰为了自身的利益,故意泄露军情,导致玄武军兵败,那这已经不是朝堂争斗那么简单了,如此恶行必然罄竹难书,更是会遗臭万年。幸而这仅仅是个人的猜测,并没有充分的证据,也让自己略微心安一些,他太怕这是事实了。 但是,此刻的他真得已经太累了,他的心里不再有君主,不再有师长,理想破灭的挫败感萦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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