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境有雪(7) (第2/2页)
碰撞的极点上蔓延出来,一点一点地吞噬光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吞没一切光影。 这一刀,黑白颠倒。 “承刀——越极。”低低的喘息声在黑夜里回荡。 是华滕的声音!虽稍显幼稚,却有一丝不甘。 势所化的幻境中——焚风从沙丘的另一头呼来,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山丘顶上的木寨前,手刀染血,滴沥成泊,可他没有动摇,仅用一双阴历、冷漠到极致的眼眸瞧向被鲜血染红的地方——那里堆积了无数的尸体,鲜血与石漆混在一起,有如一滩洗不尽的淤泥。 随即,他用刀在破甲上刮出星火,点燃石漆,用焚天烈焰烧毁一切。 烧毁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理智。 “噗——”姬天均被急剧的疼痛惊醒,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势散了,华滕的技也停下了。 羊圈里,那柄漆黑承刀正直挺挺地捅入姬天均的心窝,然后从肩胛后露出三尺刀刃。 至于华滕,他正半蹲在姬天均身前一尺,用势中那种阴历、冷漠的眸子瞧向姬天均涣散的瞳孔,低声:“你很不错,可还是差了点。”言毕,他抽刀,入鞘,无一丝停滞。 “走,必须在天黑前追上他们!”华滕头也不回地离开,可他另一只手却捂住手臂上的伤口。 风雪里,姬天均身子僵直,若倒塌的雕塑般嵌在雪窠里,再无生气。 华滕没停留,拉辔追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干旧原部的战士们心有余悸地含目,也纷纷齐辔而上。 这时,狂风拂面,落在姬天均耳里已经失去声音,冰雪在他的肌肤上也已经失去温度,现在的他只觉心中杳然,世间万物都离他远去,可恍惚间,他好似又与这片天地融成一体。 这是……势?居然是势?是他努力一生都没能寻到的势。
真是可笑啊……他曾经为悟得技专研多年,甚至为了技创出刀剑双流,如今却在他这一生的终点迎来它……但他又想,技他不想要了,一切都可以不要了。他这次终于做到了,做到用命去护住逃跑的苏清、梅又亭、第五云……哪怕自己卑微如蝼蚁,不堪一击。 极快,他觉着乏了,觉着心里那道门阀也是时候开了。 他微眯着眼朝死去的刘开、焦腾、汪召、唐久里爬去,却难动分毫。 灰濛的天空里也依旧在飘落细小的雪粒,一颗颗拍打在掉落的铁甲上,难动分毫。 冬崖城,晨曦。 云雾被一缕薄光撩出清浊,急啸的夜风与细雪止于枯林。 第五云立在漆黑的烽火台前,神色恻然。他握住焦腾的紫纲,将剑身烈焰伸入隔板,直到干柴燃起滚滚火焰,飘散的白烟才被干粪染成黑色,然后眼觑白雪化黑,落在肩上怎么都化不开。 炙热温度下,第五云的袄子与眉发蒸出白汽,可他握剑的手怎么也放不开。几息后,他将焦腾的剑狠狠插入烈火之中,任由它被火舌吞噬。随即,他坚挺的身子瘫到在地,蜷缩成一团。 ——杀人后的惶恐与害怕如海啸般拍向他,袍泽之死与袍泽安危如一根铁锁捆住他,肩胛上的刀痕与剧痛在不断刺疼他! “你还不能睡……你还不能停下来。”第五云颤声,又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垛堞后包扎伤口。 他完成了任务,可他们还没有回来,所以他必须在援军赶到前守住这座城,否则姬泽将、苏清、刘开、又亭……他们就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座燃起的烽火与浓烟,是他最后要卫戍的东西。 即使这座城,独剩他一人。 一刻钟后,第五云立在会面仪时与姬天均搦战的沙地上,那里架着一只黑色鼙鼓。 此处是去往烽火台的必经之路。 可如今,这里已无人,透出一股死寂、悲哀的气息。 第五云轻触凝冰的鼙鼓,淡声一笑:“对不起语嫣。虽然此次远赴南境、投效边疆已准备好赴死,可真当要死的时候,我还是挺害怕的,但是想了想也没什么害怕的。不就是死吗?就像姬泽将说过的那句话‘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又从怀里摸出一枚金丝空镂的墨绿玉琮,细细地打量,又小心地放回怀里,“本来还想着再回紫郡时,将南境工坊的玉镯子送给你呢。还有季母、泽言、一柱、元亮、阿爹、阿娘……都没机会再见了。现在只盼林哥寻见我的尸首时,会将它带给你。好吧,我也不知这是坠子还是镯子,只是觉得它很漂亮,你应该会很喜欢……” 他愣愣出神,自言自语,脑海里却不自禁地浮现出它这一生的记忆:西境洞窟里的家、他曾经放下的错、紫郡城的歌与人、南境同褥的袍泽们……但这次,他没有逃,也不想逃。 他的心,已坚如冰。 他忽然打碎鼓膜上的冰,一掌又一掌地拍打起来。霎时间,低沉、汹涌的鼓鸣回荡在幽寂的兵燹废墟上,沉默死寂的冬崖城也在慢慢在晨曦的微光中复苏。 嗯?是什么声音?难道这里还有人在歌唱?又是谁在空荡沙地上嘶着喉咙歌唱南境男儿们都会的粗曲《不叶》呢? 听起来是那样的悲伤、难过。 “咯,撕开胸膛的破甲,让烛烧凉透刀匣;咯,踏上脚蹬的烈马,让风雪刺疼脸颊;咯,折断生锈的鞍鞯,让血rou飞溅午夜;咯,刈倒枯黄的庄稼、让枯叶碾碎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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