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灵的觉醒:梁晓声经典散文_小垃圾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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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垃圾女 (第2/2页)

昵地叫了声叔叔。而我,若未见她,已将她这一个“穷人的女儿”忘了。

    我驻足问:“你怎么又来了?”

    她说:“我在等您呀叔叔。”——语调中掺入了怯怯的、自感卑贱似的成分。

    我说:“等我?等我于什么?”

    她说:“您不是答应再给我些您家不要的东西吗?”

    我这才想起对她的许诺,搪塞地说:“挺多呢,你也拎不动啊!”

    “喏”——她朝一旁翘了翘下巴,一个小车就在她脚旁。说那是“车”,很牵强,只不过是一块带轮子的车底板。显然也是别人家扔的,被她捡了。

    我问她,脚好了吗?

    她说还贴着创可贴呢,但已经不怎么疼了。之后,一双大眼瞪着我又强调地说:“我都等了您几个早晨了。”

    我说:“女孩儿,你得知道,我家要处理的东西,一向都是给传达室朱师傅的。已经给了几年了。”——我的言下之意是,不能由于你改变了啊!

    她那双大眼睛微微一眯,凝视我片刻说:“他家里有个十八九岁的残疾女儿,你喜欢她是不是?”

    我不禁笑着点了一下头。

    “那,一次给她家,一次给我,行不?”——她专执一念地对我进行说服。

    我又笑了。我说:“前几天刚给过你一次,再有不是该给她家了吗?”

    她眨眨眼说:“那,你已经给她家几年了,也多轮我几次吧!”

    我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了。心里一时地很觉酸楚,替眼前花蕾之龄的女孩儿,也替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儿。

    我终不忍令她太过失望,二次使她满足……

    我第三次见到那女孩儿,日子已快临近春节了。

    我开口便道:“这次可没什么东西打发你了。”

    女孩儿说:“我不是来要东西的。”——她说从我给她的旧书刊中发现了一个信封,怕我找不到着急,所以接连两三天带在身上,要当面交我。那信封封着口,无字。我撕开一看,是稿费单及税单而已。

    她问:“很重要吧?”

    我故意说:“是的,很重要,谢谢你。”

    她笑了:“咱俩之间还谢什么。”

    她那窃喜的模样,如同受到了庄严的表彰。而我却看出了破绽——封口处,留下了两个小小的脏手印儿。夹在书刊里寄给我的单据,从来是不封信封口的。

    好一个狡黠的“穷人的女儿”啊!

    她对我动的小心眼令我心疼她。

    “看”——她将一只脚伸过栅栏,我发现她脚上已穿着双新的棉鞋,摊儿上卖的那一种。并且,她一偏她的头,故意让我瞧见她的两只小辫已扎着红绫了。

    我说:“你今天真漂亮。”

    她悠荡着身子说:“我妈妈决定,今年春节我们不回老家了。”

    “爸爸是干什么的?”

    她略一愣,遂低下了头。

    我正后悔自己不该问,她抬起头说:“叔叔,初一早晨我会给您拜年。”

    我说不必。

    她说一定。

    我说我也许会睡懒觉。

    她说那她就等。说您不会初一整天不出家门的呀。说她连拜年的话都想好了:“叔叔,马年吉祥,恭喜发财!”

    “叔叔,我一定来给您拜年!”

    说完,猛转身一蹦一跳地跑了。两条小辫上扎的红绫,像两只蝴蝶在她左右肩翻飞……

    初一我起得很早。倒并不是因为和那“穷人的女儿”有个比较郑重的约会,而是由于三十儿夜晚看一本书看得失眠了。我是个越失眠反而越早起的人。却也不能说与那个比较郑重的约会毫无关系。其实我挺希望初一一大早走出家门,一眼看见一个一身簇新,手儿脸儿洗得干干净净,两条齐肩小辫扎得精精神神的小姑娘快活地大声给我拜年:“叔叔,马年吉祥,恭喜发财!”——尽管我不相信那真能给我带来什么财运……

    一上午,我多次伫立窗口朝下望,却始终不见那“穷人的女儿”的小身影。

    下午也是。

    到今天为止,我再没见过她。

    却时而想到她。

    每一想到,便不由得在内心默默祈祷:小姑娘,马年吉祥,恭喜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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