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五节 (第3/3页)
下午的课外活动课,自己正挨在这块碑座上赶着读完从图书馆借来的狄更斯《双城记》。这本书芸如先生只肯给3天的时间,还反复交待别让其他同学见到。要想不被人打扰,蕃仔墓地当属首选。这不连着3天的早读和课外活动课,林懋慎都早早地钻进其间,从:那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年代,那是糟得不能再糟的年代;那是闪烁着智慧的岁月,那是充斥着愚蠢的岁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阳光普照的季节,那是黑夜沉沉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绝望的冬日……读起。今天只剩下最后第十五章《回声消逝》,再过半小时就要还书,正低首目不转睛地赶着往下看:囚车在巴黎的街道上隆隆地前行,声音凄厉空旷……“西头有块红褐色的墓碑,底下埋的小孩才一岁……”……如果再用大锤将人性撞击得面目全非,这个社会还会畸形扭曲。如果再播下掠夺和压迫的种子,这个社会还会结出恶果……闯入者的嘈杂音渐行渐近,被惊扰的林懋慎循声朝东瞟去,只见“输毛裤队长”边指指点点边领着五、六个女篮队员,从塌落的残墙垛口进来,沿着东区坟间的小径朝西跚跚而行。来人中居然有纪捷,瞧瞧,与他肩并肩的栗妮妮正挤眉弄眼呢,这就不足为奇啰,因为栗妮妮也是女篮的队员,但还有那个常在阅览室见到的她,当她穿过“柏林墙”时,还从灌木丛边摘下盛开的蔷薇……刚才第二节下课后,就听许仲坤说起,今天课外活动课校足球队、男女篮球队、羽毛球队、田径队要和毕业班中的队员举行简短的告别仪式,他当然不会混迹于女生中。可谁能料到,被公认为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的“输毛裤队长”,竟然私自带着几个与足球队毫不相干的女篮队员,把跨行业的告别仪式延伸到蕃仔墓地。来者出人意表,林懋慎只得把《双城记》塞进小书包,转身躲闪在几棵挨得很近的松柏树荫下,为掩人耳目,又赶忙掏出俄语课本,顺手翻到《Пятый。урок(第5课)》,看到的是《Николай·Островский。и。〈Как。закалялясь。сталь〉(尼古拉伊·奥斯特洛夫斯基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其中有段今人耳熟能详的名言,林懋慎冲口而出:Самое。дорогое。у。человека—это。жизнь。Она。даётся。ему。один。раз,и。прожить。её。надо。так,чтобы,небыло。мучительно。больно。за。бесцельно。прожитые。годы,чтобы。не。жёг。позор。за。подленькое。и。мелочное。прошлое。и。чтобы,умирая,смог。сказать:вся。жизнь。и。всё。силы。были。отданы。самому。прекрасному。в。мире……(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她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该怎样度过呢?每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
“就这块,快来看!”“输毛裤队长”兴奋地嚷道:“1865。5。27—1866。6。6,刚好一岁……”听来他找到了那块深赭色的墓碑,跟在后头的几个男女生闻声都围拢了过去。 林懋慎只得屏声息气,让尼古拉伊·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嘎然而止。这下可难为了匈牙利领事馆三等秘书的魂灵,它一直在把林懋慎朗读的俄文,同声翻译给追随左右的那些个洋鬼蕃魂听,可突然间冒出的少男少女打断了它们的雅兴。要知道刚才翻译出来的这段话,已让它们感同身受,情感脆弱者,早已唏嘘不已。好在原文的结束语:—борьбе。за。освобождение。человечества﹒(—为人类解放而进行的斗争。)林懋慎还没来得及念完,要不这群孤魂野鬼可要大呼“上当受骗”,情感亢进者,则非破涕为怒,顿足捶胸而不可。亏得三等秘书长于刀笔文辞,擅于篡改经典,他未及思索,即脱口而出:Open。the。door。of。China(打开中国之门),举座雀跃,欢声雷动……兴之所至,转而围观那伙少男少女的墓园party(音译:派对;此处意译:聚会)。 “是一周岁零十天!”纪捷以正视听,栗妮妮却迫不及待地附和道:“再过一个月零九天,那就整100岁……”追逐男孩的女孩难免心神不定。 “再过一个月零九天的6月6日,应该是小女孩逝世100周年的忌日。”躲在松柏树后的林懋慎透过灌木丛,见她边说边把碑面的枯叶杂草捡掉:“如果她还活着,那再过一个月就是这位英国老奶奶101岁的生日……”被男孩追逐的女孩却心定如神。 “这碑上面哪有Englisn,也找不到girl(英文:女孩)……”“输毛裤队长”大惑不解,她便手指着碑面的“British”解释:“守旧的英国人不喜欢老用‘Englisn’来表示‘英国的’,他们更喜欢用传统的‘British(不列颠的)’来称谓。”说罢,她把刚刚摘来的红白相间的花束,端放在石刻的“Spring·Wihtour(丝柏琳·温吐尔)”下方,又柔声细语道:“Spring是春天,多么好听的名字,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5月27日,正当百花争妍的季节,Spring来到了人间,隔年却消失在仲夏的清风……”言罢,含泪快步往东离去…… 她送给Spring·Wihtour的红色和白色的蔷薇花儿,虽然早已枯萎,但此后每当林懋慎来到西区的领地,都会不由自主地徘徊在深赭色墓碑的周围。可今天却想入非非,硬要把английский的发音往Englisn、British身上扯,心猿意马,结果几近全军覆没!此等愚笨之举,倘若被东区的许仲坤觉察,定会遭到……想曹cao,曹cao到。只见许仲坤手提着回力运动鞋,光着脚穿过残墙的垛口,往西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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