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1/2页)

    早晨起来，方唯一送拉链去了幼儿园，然后匆匆来到单位。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墙上的BJ地图耷拉下一个角，他拿胶条小心粘好，上面围着二环、三环、四环、注满了黑红两色标记，星罗棋布好不热闹。

    那是2004年初，方唯一升任公司营销总监，组建各营业部销售团队，他最初招的几个老人，当了销售部经理。

    他以合众证券BJ三个营业部为轴心，将方圆10公里内的同业单位标注出来，逐一调研。内容包括各营业部总经理、副总经理、部门经理，关键岗位员工的姓名、电话、邮箱、个人好恶、单位内部人事关系、客户分类、经营特色等等。至今上述情报搜集，仍在不断完善之中。

    方唯一把销售团队，看成军队，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将军，他最欣赏巴顿的座右铭：军队就要进攻、进攻、不停地进攻。两年间，他组建了十几支销售团队，在各城市的证券业攻城掠地，凶狠地抢夺同业竞争者的客户。他沉醉于此，为了更深地沉醉，加备忘我地工作着。每当他听到业内对合众证券营销的赞赏或咒骂时，方唯一高兴得像中了头彩。

    他看着“军事”地图，长长地叹了口气，按照公司新政，他将失去指挥权，交给各营业部老总，几年心血算是白废了，自己沉醉的“战争”结束了。方唯一心里狠狠地骂着：“这帮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杂种！”

    电话怒响着，方唯一拿起话筒，听见马洪波装腔作势的声音：“领导来的早嘛，向您学习啦。”

    “少扯淡，有话说，有屁放。”方唯一佯怒地骂道。

    “要提高个人素质啊！哈哈！唉，我们营业部与会人员一致认为：“05年的总结会”，是对您的一次批判大会，一次深刻的触及灵魂的斗争大会。”

    “以公司名义，蓄谋已久，逐层递进，排除异己、丑恶不堪的整人大会，为这个脏会，你没少破费吧？”

    “我靠，连吃带住，连玩再耍，四天不到，这帮孙子花了我十几万！下半年没钱了，就得让章总增加我今年的办公经费，我不能匝起嘴过日子吧？”

    “用公款混个好人缘，你就别装了。”方唯一讥讽地说。

    “方总说话含蓄点好不好？在公司，我是个外来户，要不是我这两笔刷子，能够左右逢源，早被他们办啦！”

    “我也是外来户，就等着让他们办啦。”方唯一感同身受地说。

    “你算不上外来户，最多算大街上拣的。看看其他人，哪个不是孟董、章总原来的老部下，最次也是他们关系介绍来的。”

    方唯一笑骂道：“他们都是大妈生的，二妈下的，你是抱养的，我是他妈的野生的！”俩人开心地乐起来。

    马洪波又神秘地说：“告诉你，姓孟的刚买了奥迪A8，章总买了奥迪A6，财务总监配了新款蓝鸟，三辆车花了200多万！为了避人耳目，车都停在广州营业部院里了。”

    “他们买车，在我这精兵简政、开源节流，这帮西伯利亚大孙子。老马你说，我的助理贺英，月薪就1500，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说解聘就解聘，真他妈没人性！”

    马总急赤白脸地叫到：“方总，幼稚啊！不是钱的问题。是赵总走后，先给你点颜色，看你识相不识相，怎么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都不懂啊！这就叫企业文化。”

    方唯一只觉着气冲脑门，老马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不过，孟董和章总也很欣赏你的能力，多次在私下让我们向你学习。”

    “学什么？学不尿他们，学我没素质！”

    “当然是学本事了。你去年弄了套股票分析软件，在上面植入几个特色指标，搞无偿赠送，公司一年就增加上万的新开户啊！”马洪波诚恳地说。

    方唯一笑了，这是他的得意之作，禁不住说道：“我还有一个伟大发明呢。拉着名人到营业部做股评会，再借名人效应，用媒体为公司造势，省了多少宣传费。名人张宏伟就说过：为了几千块，跟狗似的被我拉到各地狂吠！”

    “方总，开始自吹自擂啦。孟董又该让你提高素质了”

    “老马好好学我的本事吧！丫就可以毫无遗憾地让我滚蛋了！”

    “你拍拍他们马屁。在这方面，应该向我学习，教学相长嘛！”

    方唯一阴冷地说：“好，向你学习，好好拍马屁，然后直戳他们的**！”啪的一声，他挂掉了电话。

    愤而辞职，还是隐忍苟且？选择前者，方唯一缺少勇气。他想到拉链、陈瓒、还有新房30万的欠款，想到了刚刚能以他为荣的母亲。现实中的幸福，又是现实中的桎楛。他深深地知道意气用事，将失去什么。

    隐忍苟且，让他想到在孟董和章总面前要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奴才相，一天到晚小心谨慎地揣摩领导意图，说着言不由衷颠倒黑白的混话；要从他的头脑、记忆中彻底扣除是非曲直，尊严与廉耻，追求与堕落，自由与流俗，公平与欺压。为什么？为两万多月薪？为现实中幸福的持续？如果是这样，他又如何面对自我，如何带着满身肮臭、平庸面对自己未来的死亡。

    他真诚的为自己感到惋惜，有能力却得不到贵人相助，没学历却染上了秀才们的迂腐，理想与挚爱成为了和自己较劲的动力。

    方唯一无心工作，痛苦地思索着，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地图上。他不是秀才，他是狼，他不需要持久的愤怒与悲伤；他要预谋，去预谋自己突围的路径，直到灵光闪现。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眼中放射出光彩。方唯一决心要自编、自导、自演一出好戏，片名就叫：突围。

    敲门声过后，助理贺英走了进来。她皱着眉，手不停的在面前轰赶着烟雾，方唯一这才注意到满屋烟气缭绕。

    “方总，您在屋啊？中午没去餐厅吃饭吗？”他恍惚了一下，看看手表，已经下午3点多了。方唯一感到在自己困惑时，时间被缩成了一团。

    “你有事吗？”方唯一问道，看见贺英黝黑削瘦的脸上布满了阴郁。

    “刚才办公室肖主任说，等我劳动合同到期，就不再续签了。我问她理由，她说是公司决定。您知道这事吗？”方唯一愣了，他没有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

    “合同什么时候到期？”方唯一问。

    “这月25号，春节前三、四天。”贺英委屈地说着，眼圈里转动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