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城市风情之争标弄潮 (第3/3页)
装浓抹,描眉理鬓,更显得妖娆妩媚。然而,临安市民却也不乏粗犷豪迈之气,那就是他们愿意投身于奔腾怒吼的潮头中,把向公众展示自己的体魄和机智当成最大快事。
临安市民往往等不到八月十八日潮头最为猛烈的这一天的到来,就成群结队去钱塘江边看潮游戏了。这时的潮头已有了侵天浪的势头,只要人站在沙滩畔,片刻,潮水就会把人浇个透湿。有人专作一首《临江仙》词,嘲笑这些被潮水冲湿不得不去“下浦桥”下挤干衣裳的看潮人,说他们似地狱恶水池边上的“裸体披头鬼”。即使如此狼狈不堪,他们“入城里,烘好衣裳,犹问几时起水”。 这首词真是绝妙透顶,临安市民渴望钱塘江潮的形象已跃然纸上,几乎可令人触摸。看潮人这等急迫,无非是因为他们尚未看到会使人毛发皆耸的那个场面:八月十八的潮景,那真是人间何事可争雄!临安市民更急迫的是,要早点看到偏偏要和天下奇观争雄的人,在钱塘江潮头上的弄潮者—— 弄潮者有数百位,个个披头散发,颇具“断发文身”潜入深海的古风。他们借着铺天盖地、既快又猛的潮头冲上来,潮头越大,他们越弄潮弄得欢,其速度,其力量,其胆魄,其惊险,比起现代世界上的冲浪运动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代城市的弄潮者较之现代世界的冲浪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一会儿用手,执大旗或小旗,一会儿用脚执红、绿清凉伞,浮在潮面,腾身百变。有弄潮者,手脚并用,执五面小旗浮潮而戏弄。现代世界的冲浪者却要借助着一叶滑板,在滔天巨浪中穿行,就其弄潮的能力来讲,空手踏板的现代冲浪,明显不如宋代弄潮自如和变化多端。 还有一些伎艺人,也跃入了潮头,在浪尖上踏混木,表演水傀儡、撮弄、水百戏等。空手驾驭潮头就很不容易了,还要迎着劈头而来的潮水作出复杂的伎艺表演,更是难上加难! “水傀儡”曾被杨侃称为:“雕刻鱼龙之质,应乐鼓舞,随波出没。”验之后来明代《酌中志》所叙的水傀儡表演则能让人印象更为清晰:在一个长丈余,阔一丈,深二尺余的贮水的锡镶方木池里,伎艺人在小彩楼中cao纵一些约二尺有余,无腿足,青黄赤白,彩画如生的轻木雕成的各色人像、物件,使他们在浮在水上的竹板上面游移动转,玩耍斗戏。在如万马奔天、群鹅扑地的大潮中,手里cao纵着各式水傀儡进行表演,这需要多高的技巧,多大的气魄啊! “水戏”的面目,则如宋代《五色线》所描述:张志和表演水戏,是铺席水上,独坐饮酌,啸咏其席,来去如刺舟声,挥手以谢亲宾,上升而去……这是伎艺人修练出来的在水中驭水而戏的功夫。又据南宋宫廷画家苏汉臣所画《水戏图》,上面有易恒题诗: 水戏新番小妓精,教坊初进未知名。 立机倒运飞丸起,绝胜银盘弄化生。 从诗中可领略临安水戏的绝妙境界,其难度更胜“水傀儡”一筹…… 在弄潮时演出这些节目,更加激发了临安市民观潮的热情。每当八月十八日潮来前夕,临安内外,就像过节一样热闹。首先是准备弄潮者所用的旗、伞,临安****旗、伞的市户不取分文不厌烦琐地忙碌开了。制旗分为红、绿、杂、白等诸色,大旗则分成五六幅,小旗则分成一二幅。伞制成清凉伞、小红伞、小绿伞。还有市民把竿子系满绣色缎条,作“迓子胥弄潮之戏”中眩目的用具。 观潮已成为全城市民有组织的、有规模的、不可或缺的民间自觉的体育活动。在八月十八日这天,从庙子头到六和塔,绵亘三十余里的江畔,布满了专为观潮扎缚起来的彩棚、看幕,连一块可以安坐的空闲地方也找不出来…… 临安政府不像北宋时那样阻止吴儿弄潮,而是因势利导,借弄潮而推助体育锻炼之波澜。皇帝与近臣这时也来观潮,而且出动近千只舟舰,从西兴、龙山两岸排布开来,在潮头来前,让兵士在潮水上一会儿展旗,一会儿舞刀,一会儿弄枪。他们蹈潮水如履平地的水中武术,丝毫不亚于伎艺人表演的水傀儡、水戏。特别是水军船只,重演了比金明池更盛大的水战:数百艨艟,互相追逐,火箭群飞,阵阵轰响,试炮放烟,云火四起,满江迷濛,“敌舟”荡逝……这样的一场水战,消耗资金甚巨,全由南宋政府承担。 临安市民则承担犒赏表演归来的弄潮者的费用,即使不富裕的市民,也要端出丰盛的酒rou……每当弄潮者入城之时,也是整个城市沸腾之际,弄潮者高扬着手中未被潮水沾湿的旗帜,向市民们夸能,市民们也向弄潮者报以欢呼和鼓乐。在市民心目中,弄潮者是最有资格享受“最勇敢和最幸福的人”这一称誉的。 宋代话本《乐小舍拼生觅偶》,写的就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发生的故事:乐小舍,一位年轻的普通的市民,在那四面涌潮、潮水最大的“团围场”看潮。这里的潮头,可以冲到“岸上高处,掀翻锦幕,冲倒席棚”。市民喜将仕的女儿顺娘正在此处,被潮水冲得“脚儿把滑不住,溜的滚入波浪之中”。离顺娘不远的乐小舍,早就仰慕顺娘,因门第不配,未能如愿。当他看见顺娘落入钱塘江潮来势最猛的“团围头”中,便奋不顾身,“扑通的向水一跳,也随波而滚”。正是由于乐小舍不会游水,但又敢于跳入水中,去救自己心爱的人,因而感动了钱塘江潮王,潮王非但没有收去他们的生命,反而使他俩紧紧搂抱,浮出了水面,成就了一段广为传颂的美好姻缘。 这篇话本的意义已不在于救人,而是表达了市民阶层所认可的一种新观念:敢于到钱塘江潮中去弄潮的人是最勇敢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这一新的人生价值取向,甚至能够体现在市民阶层中的老太婆身上—— 咸淳年间的一个中秋之时,临安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妪,到江头观潮,值潮头最高,冲激吸收百余人,老妪也在其中。一会儿潮退,独送老妪于江畔,老妪竟然存活,只是全身皆湿,所佩《金刚经》却干…… 这一故事与乐小舍救顺娘的故事互相映照,虽有神怪味,但透露出了一个转型时代的气息,那就是下层市民意气风发地出现在最令人动魄惊神的体育活动领域中了,成为主人公。在笔者的视野中,宋代之前、之后,除寥寥几首诗词外,还找不见刻画、歌颂弄潮市民的小说。 正因如此,《乐小舍拼生觅偶》才愈显其珍贵,乐小舍从专为达官贵人表演取乐的弄潮游戏格局中挣脱出来,向世人表示了自强不息、身强胆大的健康搏击情趣和心态,他不愧为弄潮运动中全新的市民形象,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城市弄潮锻炼的形象。乐小舍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开始。 ——本章作者: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教师伊永文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