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天堂_(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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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第5/6页)

火药受潮,一个上午点了五六炮都没响。也怨不得我爷爷发火,在我们那个地方,每到汛期总会遇上一两次山洪爆发,只要遇上山洪爆发,累死累活筑起来的梯田顷刻间就会完蛋。村里人都听说过,过去也曾有过几次类似的工程,都因耽误工期赶上山洪爆发而落了个劳民伤财无功而返的结局。这可是血的教训啊。

    这一次,我爷爷别出心裁地首先修排洪沟,山洪可以通过排洪沟直接流入由三座大山围成的以沟底为基础而新开凿出来的大水库,不仅降低了山洪爆发的可能性,库水还可用于天旱时梯田的灌溉。

    我爷爷这一喝了二十几坛酒才硬憋出来的的主意竟暗合了水利科学,受到了县水利部门的充分肯定,但局长再四叮咛:好是好,却切切不可误了工期。

    由于不分昼夜地奋战,工地上正到了紧要关头,只要两座山之间的石壁炸通,工程马上就可以进入收尾阶段,而此时离汛期的到来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若是汛期提前,时间就更紧张了。我爷爷可是对县长拍了胸脯的,做人岂能无信?想着,火更大了,痛快淋漓地骂了保管员一顿,说明天就撤了他。

    保管员按辈份小他两辈,见了他,自是唯唯诺诺。骂着,他抓起桌上有的随便什么东西便朝保管员摔去,桌上除了几张用来记工的纸什么都没有,便拾起地上的小板凳向他砸去,嘴里仍在骂着,滚,不待人见的东西。板凳砸在了保管员的腿上,他疼得一咧嘴便逃也似地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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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人都知道,他就是这种人,越是对你火越说明他对你好。因此,村里人若干了惹他上火的事,宁肯让他电闪雷鸣地骂一通也不躲着他。保管员挨了打,反而乐颠颠的,指不定撤不撤我呢。心里想着,忍着疼,高高兴兴走了。

    我爷爷却仍在独自生着气,他连干了三大碗酒,气咻咻地把碗扔到了桌上,便径直往工地上赶。我大爷带领的爆破组正无计可施,远远地见他背着手来了,象见了救星似地围了上来,又有些胆怯地汇报着。

    走,看看去。他抽了一下鼻子,简单而又瓮声瓮气地说。这恐怕是我爷爷在世上说过的最后四个字,因为就在我爹赶到时,有一炮响了,我爷爷和我大爷几乎同时把身边的年轻人压倒在了自己的身下……两个年轻人得救了,我爷爷和我大爷却死了。

    我爷爷和我大爷死后的第二天,石壁便炸通了。村里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又干了不到三天的活儿,工程就完工了。自此,我们村成了全县人均占有粮食产量最多的村庄。村里人为了纪念我爷爷,在水库最抢眼的地方给我爷爷立了块碑;我大爷尽管没有娶妻生子,但在族长的一再坚持下还是破例被埋进了祖坟,享受到了村里史无前例的至高荣誉。

    没有人能说得清,我们村里从什么时候起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秤杆儿不离秤砣,老婆儿不离老头儿。说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只要其中的一个人去了,另一个必也会跟着去。当然,这里所说的去绝非爱情故事中特指的殉情而死的那个去,而是指正常的生老病死的那个去。

    在我们那个地方,殉情是受人鄙视的,根本算不得什么英雄之所为,只有继续去完成他未了的心愿,让他在死后不带走遗憾才是真正的大义之所在。村里人总固执地认为,只有了无牵挂的死才是一个人最完美的结局。其实,这只是村里人的一种美好愿望。人永远都是一种因责任而承担义务的动物,年轻人和老年人各有各的牵挂。

    或许正是鉴于此吧,村里人便笼统地把人的死分为两种:一种是除了夭折之外的年轻人的死,一种是古稀之年的死。只要是前者,村里人都会为之悲痛,不仅为他的死的本身,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太多没有尽完的责任;如果是后者,人们便会不约而同地燃放几串爆竹以示庆贺,称之为喜丧,条件好一点儿的丧主甚至会请一台戏唱上几天。

    我爷爷和我大爷的死自是属于前者,人们便刻骨地怀念他们。他们死后,我奶奶的身体眼瞅着日见不行了。这当儿,村里时兴办军烈属,凡家里有人在外当兵或在战争中或为公而牺牲的人的家属都成了军烈属,不仅能够受到村里人的充分尊重,而且可以从集体得到适当的补贴。我奶奶拖着一双儿女度日自是不乏村里人的敬重,但更需要的却是集体的补贴,因为家中的三个人都算不上正劳力,甚至连半劳力也算不上,挣到的工分少,生活就困难。

    接替我爷爷做了村里人的头儿的保管员深感我爷爷的大恩,说是我爷爷一板凳摔醒了他,他决定给我奶奶办烈属。办烈属需要到上面审批,我奶奶的表格只报到公社就被打了回来,理由是不符合申报条件,说是我爷爷和我大爷的死纯系酒后误撞死路,而且据说我爷爷曾当过逃兵,社会关系也较为复杂,组织正准备开展调查。

    所谓关系复杂,必是指我逃到了台湾的舅姥爷,在当时来说,这可是足以要命的问题。村里人不服,都要去讨个说法,但都被我奶奶给拦了下来:据说那天的天刚蒙蒙亮,村里人就聚拢了出发,刚到村口就被我奶奶领着一双儿女给拦住了,村里人群情激奋根本无法劝说,我奶奶便带着一双儿女跪倒在了道路中央,村里人才不情愿地摇着头逐步散去了。

    我奶奶的表现不仅令村里人深感意外,而且让初涉人情的我爹也觉着莫名其妙,既然为公家而死,讨一说法又有啥不妥?慢慢地,我爹的心里便跟村里人一样变得复杂起来,渐生出了一些怀疑。在我奶奶后来去世后,村里果真有人明确提出过这一丁点儿由人们咂摸出来的模糊的又有些遥远的怀疑,但由于我爹近乎愚钝的表现,村里人只好略过不提。

    再说我爹自从亲眼目睹了我爷爷和我大爷死后血rou模糊的惨状,性格羸弱的他竟跟我奶奶一样没有落下多少眼泪,只是比以前的话更少了,显得有些愚笨。我爹常说,他在打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眼前总会出现我爷爷和我大爷生前与死后惨状的鲜明对比,大脑因此而累得发慌。

    或许人的骨子里就存在着这样一些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时的我爹唯一的信念便是无条件地服从于我奶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逐步化解我爹心里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结儿。

    此时的我奶奶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时日的紧促,便酝酿了许久才办了三件在现代人看来不仅小而且有些荒唐的而在当时她心目中绝对至高无上的大事:

    一是请人风风光光地为我祖姥爷和祖姥姥并了坟。坟,我们村里人又称之为阴宅。据村里人说,一座风水俱佳的体面的阴宅能够荫及子孙。因此,当时的我奶奶仅为我祖姥爷和祖姥姥并坟就花掉了家里三分之一以上的家财。

    二是给我大爷办了鬼亲:找一个差不多同龄死去的合葬并举办形式上的结婚仪式。据说没有结过婚的人,即使生前获得了进祖坟的荣誉,到了阴间也仍然只配做跟班,根本进不了天堂。要想进入天堂,需得七进七出必须要遭受油炸刀刮的地狱之门。

    这自然是活着的人所不愿的,尽管活着的人根本无法听到或看到,但村里人都相信感觉,尤其是我奶奶,她常说最亲近的人即使阴阳相隔相互之间也是有感应的,死了的人指不定就躲在什么地方瞅着你。如果做了亏心事,阴间的他(她)或许当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日后必要报应你,这也是人做了亏心事之后常常感到惴惴不安的根本原因;如果能够有所悔悟并去弥补自己的亏心,阴间的也是能看到的,就会停止对你的袭扰,让你慢慢地相信不会再遭报应,心自安了。

    由于我们村有夭折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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