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生南国_2.灾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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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灾荒 (第1/1页)

    大统十二年、正值关中酷热的七月,狗子刚满九岁、和风烛残年的外婆艰难度日——连年的战火与割裂的江山、早已让原本富庶的京畿之地变得贫瘠脆弱,可恨老天偏偏不肯眷顾关中这些穷苦百姓,去年岁末朝廷的兵役、徭役已让族内的父兄们失了音信,偏偏又赶上百年不遇的大旱,郑国渠多年不曾修缮,就连前朝多次水患的渭河也全部干涸,残旧的渔船停泊在龟裂的河床上,和逃荒而来的饿殍们一样地干枯而绝望。县令大人日日带着勉强活下来的老弱妇孺去求雨,宰了县里最后的几只干瘦干瘦的牛羊,踏破了龙王庙的门槛,磨破了朝廷的官服、磕坏了不中用的膝盖,已经连续十九天了,仍是日头毒辣、滴雨不见。

    于是县令身心愁苦地去求助村里的巫师,巫师背脊如钩、半瞎了老眼,说,天子失德而不罪己,此朝气数已尽。京畿危矣。县令震惊且怒,即刻将那妖言惑众的巫师下了大狱,三天后便被推到城门外斩首。

    巫师被处斩那天的夏夜,连日的暑气突然消失殆尽、陡然间空气变得寒冷异常,狗子瑟缩在芦花被里辗转难眠、反复念叨琢磨着老巫师的那几句话、如中了魔障一般。一更的梆子声刚落地,突然狂风大作,“哗啦——”一声,一下子就掀开了屋门,凄冷凛冽的风瞬间灌满了整间茅屋,狗子急忙跳下去关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关中七月、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狗子怔惊地站在门前,天地瞬时一片无尽头的白。在巨大的惊愕面前、自己微小如同蝼蚁,竟也忘记了正赤裸着脚、衣褛单薄;继而又是惊奇,瞠目结舌、伫立呆望。那雪越下越大,如菩提,如手掌,如渡船。原本人烟稀薄的村落被雪光照亮,如白露,如霜降,如月光。

    那夜的大雪冻死了殚精竭虑的老县令,冻死了狗子三天没喝上稀粥的外婆和看门的黄狗。

    翌日晌午、毒辣的太阳又蹦出来了,残雪迅速褪去、冻僵的村落又露出原本苟延残喘的样貌——只是狗子却成了孤儿,抱着死去的外婆和瘦骨嶙峋的老黄狗,双手不住地颤抖、根本无法停下来;他的眼睛瞪的大如牛玲、像昨夜站在门前看雪那样直直地干瞪着,心中涌动着巨大的悲恸、眼泪不住地往下淌——自此再无亲眷、无底洞般的饥饿和深深的孤独,天地之间,一个贫贱孤儿、又将在这大灾之年何去何从?村里几个还有力气的年轻人饿狼一般红着眼、抢过老黄狗干瘪的尸体就迫不及待地分着烹食了;狗子眼睁睁地看着、一阵阵的战栗、惊骇、无助、愤懑,却无可奈何、甚至连句话都不敢说,看着他们狼一样凶残的模样、生怕下一个被吃掉的就是自己;村里仅剩的几个鳏寡老人僵着脸、一副见多了乱世磨难后的漠然,一边念叨着一边有气无力地帮着狗子草草掩埋了外婆、说,老乡党,你这是福气啊,还有人埋你哩,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不知明儿是谁埋啊。

    狗子听着老人们苍凉喑哑的声音,忽而又是一阵悲恸、心像被刀扎着一样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咽着说,爷,俺埋你们,俺埋你们……泪珠子砸在晒得发白的地上,一会儿就消失了痕迹。

    狗娃,跟着还能走得的逃命去吧,这辈子都再别回关中喽。老人们异常平静地说着,佝偻着背,相互搀扶着艰难地往村子深处走去。

    记不得村里的癞瘸子带着几个病歪歪的孤儿走了多久,他们一路向着蜀地的方向而去,道路越发崎岖,干粮早就没了、树皮也啃光了、水也喝干了,沿途遍地都是要逃往巴蜀的饿殍,沿途附近瘟疫横行,一起逃出来的孩子都渐渐掉队倒下,直到癞瘸子也染了疫病倒在路边,狗子头痛欲裂,恐惧着死亡、却又只能卑贱绝望地挣扎着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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