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万古流_第九章 第五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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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第五节 (第1/3页)

    外婆心满意足,不但菜肴丰富,而且鸡鸭鱼rou、菜蔬果品来路可靠,新鲜无比,正高兴着……门外传来唱曲声:

    一合龙烛真美佳,四块金砖垫桌脚。好斋好粿送给奴,奴来唱歌贺东家……

    “来啦、来啦,”笑容满面的外婆走出会馆大门,对站在巷口唱曲的俩女说道:“酒桌摆在会馆,隔壁才是东家主的大厝,你俩姑嫂随我来拿斋粿。”“伊婆姆好眼力,一看就知道她是我‘细姑(方言:小姑)’。”“不是看出来,是听出来的,生过仔的嗓门怎能比得过你细姑……”“听都能听得出来,那张眼一看……”“分得清是捕鱼摆渡的船娘,还是花船揽客……”“伊婆姆好不正经,奴姑嫂俩……”“着蓝衣乌裤,田螺发髻,髻尾朝天,不穿鞋‘脱连脚’,细姑‘菊香(方言:屁股)’翘翘,是摆渡捕鱼的正经女……”

    “刚炊出鼎的斋粿,好香呀!”卞存信声到,摆在八角盘上的二、三十块斋粿也送到俩唱曲的姑嫂面前。“谢过卞大哥!”听来仨人还熟悉呢,姑嫂俩边把斋粿装进自己带来的小布包,边唱道:

    “一粒橄榄一碟姜,茉莉赛过夜来香。蟛海还赢金钱蟹,斋粿毛输马鲛鲳。”

    这等没有主办方,也无经纪人的演唱会,出演者逢年过节,或是平时探听到哪家大厝里喜庆办酒宴,便姑嫂结伴,或婆媳同行,或姐妹齐来,轮番到场颂诗唱曲。东家主图的是闹热吉祥,听众多为喜庆人家及邻里厝边与路过的行人,费用不过几块斋棵,较之郭丽丽每晚动辄收取数十万元的“一对一私密商演”,真可谓是免费出场。这不又有三、五个女子来到大门口,这次无伴奏小组唱的歌词是:

    一官老爷高厅坐,二子携孙来拜见,三女有婿人品好;

    四盏红灯挂厝前,五色龙凤双飞舞,六张靠椅两边摆;

    七世同堂好名声,八仙月桌方又圆,九进大厝好象样;

    十全如意福寿延,新添孙儿歌来唱,送奴米斋贺幼童。

    一曲唱罢,接着又响起:

    怀胎十月母艰难,求神托佛保平安。

    天时寒热恐身孕,饮食起居细心理。

    三朝出月分红服,四亲六戚来贺喜。

    扮仔靓儿真清如,人见人爱相贵福。

    歌声刚落,围观者便齐声高呼:好啊!而表演者同样是蓝衣、乌裤、“脱连脚”,只是外婆提到“菊香翘翘女”的衣襟袖领边镶有寸余宽的花色布条,并且发髻上还插朵小红花。

    时光荏苒,半个多世纪过往,这些充满风土民情的唱曲和词作者,连同出演的女子歌咏队已然消逝在烟波浩淼的历史长河中,成了大江流域濒危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intangible.cultural.neriage)中的一朵奇葩。只是偶有城南年过古稀的老人,逢年过节被儿孙从冗长的电视晚会实播中唤醒,睡眼惺忪地起身离开沙发时,耳边恍惚响起那悠悠的贺年曲“旧年过了又新年,生意兴隆赚大钱。恭喜发财平安厝,送奴斋粿到门前……”;回头往窗外望去,被鞭炮映红的蒙胧夜色中,仿佛现出田螺髻上艳丽的小红花……

    春秋之前,此地归属南蛮夷族,史称:百越杂处,我等先民(ancestor)列入其中。他们捕鱼抓虾为生,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中原迁南移民始于秦汉,盛在两晋隋唐,汉越始予通婚同化,但仍有留居舟楫,浮家泛宅,随处栖泊之户。因其所居船身平阔,其底形似蛋状,隋陆法言《广韻》谓之:“疍南方夷”;宋《太平寰宇记》见称疍船,从而有疍家及疍民之谓。但凡世居船中的疍人,两腿长期弯曲变形,明清之际,辱其名“曲蹄(近二、三十年,因避忌以方言谐音‘科题’顶替,常见于正规出版物)”,列为贱民。并明文规定:一、不可上岸建屋居住,平日水中捕得鱼虾,不能进入菜市场,只允许在岸边就近贱卖,所得钱两换些米面针线维持生计;逢年过节,方准午前上岸进城,在商户和大厝人家门前颂歌唱曲,讨些斋粿充饥。二、不许与岸上人家联姻;好在本埠的昼民中,尚有以江、唐、翁、卞为姓氏(特别诠释:近代有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之说,但决非凡姓蒋、宋、孔、陈者皆属其内;此处雷同矣)的四大族群,故而他们之间常有男婚女嫁之亲。三、不准进入科场,只能世代劳作于江海之中。连初一、十五,都被挡在江边十多座专司海上保护职责的天后宫(民间信奉:女神林默娘,宋建隆元年生,自幼巫医济世;雍熙四年九月初九羽化,为水上过往船只护航保驾)外,剥夺了向马祖顶礼膜拜祈求平安的权利;同样,疍船上出生的婴儿,进不到近在咫尺的南仓岛顺懿庙(民间信奉:女神陈靖姑,唐大历二年生,秉灵通幻,嫁青田刘杞;贞元十年,孕数月,遇天大旱,脱胎祈雨,寻卒,年仅卄四,诀云:吾亡必为神,救妇难产护婴平安),从此,母子两代都失去了女神的庇佑……这般阻拦,本洋神明如何眷注得到他们的魂灵,万般无奈,只能任其飘忽于江干海澨,成了迷途的羔羊。

    蒙羞受窘数百载,熬到清同治年间,从西洋远涉而来的传教士们(missionaries)瞄上了蕃船湾附近江面飘浮着的数百条疍船。他们雇来小舢舨穿梭其间,向被自个儿王朝和本洋神明摈弃在江中的疍民,宣扬耶稣倡导的平等、自由和博爱思想。有了洋神父(priest)的撑腰,迷途的羔羊纷纷大胆地离船上岸,走进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意大利籍主教(bishop)李宏治建在岸边的蕃船湾天主堂。他们虔诚地跪拜在中央放置十字架、两旁挂着耶稣和圣母玛尼娅画像的圣坛下,听凭头戴桃形尖顶帽,身着黄色神袍,胸挂十字架,手戴权戒主教的引领,接受入门圣事,洗去原罪,重新迈进生命之门;不久,教会又出面在城西北购得一座荒山(近年出版的城市地图标明,此处为“科题山”),山凹处立起十字架,成为公共墓地,被天主从罪孽深重中救赎出的世人,终于和基督同生死……这样,魂灵迷失在江干海澨间的羔羊,无一不被带入沿岸新落成的兴社堂、乐群堂、鹤龄堂、宗爱堂、营盘堂、崇真堂……

    转眼间到了民国,“三民主义”虽说是人无贵贱之分,但多数疍民却因无财力上岸购地建房,故而仍留居船上。好在他们熟谙溪河航道,又善于江面驾船行舟,在这二、三十年间,先是受雇到木帆船拉纤撑篙,后来又大都成为汽船快艇上的“佬拿”、“大伡”、“伡俚”及水手。卞存信无可置疑归属其中,今天到场,安排好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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